• 81阅读
  • 0回复

永恒是绿色的记忆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7-07-11
第12版(文学作品)
专栏:

  永恒是绿色的记忆
林雨纯赖房千
向晚的黄昏,满室的夕辉波光流溢。他站在宽敞明亮的玻璃窗前,眺望窗外连绵起伏的绿草地和郁郁葱葱的植物林。人和树和夕阳相映相会,在玻璃窗上组合成一幅闪光的图画,像一个人在旷野里托起一座青山。
许久,深圳龙岗植物园总经理邓戈平转过身来,用深邃的目光望着我们,禁不住话语哽咽:“我们要在植物园为黄瑞光树一座雕像。”
一个普普通通的植物繁育工程师的逝世,撕痛了多少人的心。
为了展示一个绿色生命的风采,我们走进一个人的心房,循着他生前的足迹进行了采访。
绿色的企盼
1992年的深圳龙岗。拥挤的羊肠小道被交叉纵横的立交桥所代替,一式的灰瓦土墙被高耸云霄的摩天大楼所淹没。高速的经济增长,蓬勃兴起的势头,令人感奋雀跃。
此时此刻,刚刚毕业于日本东京大学的经济学博士邓戈平并没有被家乡的巨变而忽视当时一则很不起眼的消息——中国政府在巴西签署了世界《生物多样性公约》。
一位中国未来学家如是说:……我国已成为世界上受荒漠化危害最严重的国家之一,受害面积超过国土总面积的三分之一……在我国三万种高等植物中至少有三千种受到威胁,有的甚至到了濒临灭绝的境地。
世界科学家几乎一致呼号,人类已经进入了共同为延长地球生命而努力的紧急关头。
中国自然界植物王国惊人的变异和濒危现状在他心头的撞击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为植物王国铸造一个绿色的世界,这一宏图在他心中傲然生长。
时年四十四岁的经济学博士邓戈平在龙岗刮起了“绿色的旋风”。
1994年5月,邓戈平创立的龙岗植物园开园。拥有三千二百亩山地的植物园被国家环保局和联合国全球环境基金会(GEF)确定为“华南亚热带沿海丘岗季雨林生物多样性恢复”和“珍稀濒危植物异地繁育工程”地域。
龙岗植物园是以濒危珍稀植物区为基础,人工引种繁殖南亚热带极度珍稀濒危物种,以开发性观赏性综合一体的植物园。通过植物园本身对林木果树,观赏植物,药用植物,食用植物特别是濒危珍稀植物的保护和繁殖,来展示生物多样性的作用。明眼人都会计算,与房地产、股票、期货的热门投资相比,它投资大,收效慢。区、镇政府审时度势扶持这一绿色的事业,与龙岗植物园有限公司共同投资兴办,总算解决了征地、融资启动等一系列难题。
植物繁育工程师黄瑞光从繁华的深圳都市投身到龙岗植物园,正是受这股绿色旋风的牵引和感召。
谈起黄瑞光第一次登门求职,邓总至今心情难以平伏。
“植物园的工作终年以山为伴,以木为邻,条件艰苦,你愿意到这里工作?”邓总热情款待这位朴素憨厚的中年人。“我是学植物栽培的,我热爱我的专业,请你相信我。”不善言辞的黄瑞光,面对邓总的直率,倒也有几分自信。“植物园草创开始,收入微薄,月工资九百六十元,与你在大酒店当人事部长的几千元收入相差甚远。”邓总干脆和盘端出。黄瑞光没有丝毫忧思,平静地说:“学植物栽培学的人,事业就在山水之间,我的愿望就是要在这山山水水中找到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
邓戈平暗自高兴。他感到来者为了绿色事业有一股奋跃而起的劲头。但他还是让黄瑞光考虑成熟些:“给你一个星期,考虑好后再答复我。”
在黄瑞光看来,一个星期似乎太遥远了,第二天,他拎了个简单行李,出现在邓总面前。
为了绿色的事业,这就是黄瑞光的选择。
邓总添了一名绿茵骁将。
黄瑞光初任工程部副部长、部长,后任植物园副总经理。
两年后,龙岗植物园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投入资金六千多万元,成功培植异地迁移繁育二十八个单性八百多种三百六十万株植物,完成备草区一万四千平方米。按照联合国(GEF)项目珍稀濒危植物异地迁移繁育的要求,采集繁殖植物品种三千多种。
一个草木争辉,欣欣向荣的绿色世界在摩天楼下昂然挺立。
“闪光的不全是黄金”
植物园办公室摆满了葱茏的彬尾葵、龙血树、绿巨人、马拉巴粟等植物而使人舒心悦目。
总工程师老李没有直接回答我们的提问,却一个接一个地讲了黄瑞光和植物园极为普通却耐人寻味的故事。
檀香树是1990年从国外引进的珍稀植物。这种树喜欢“不劳而获”,从播种到栽培就没有吸收水份和养份的功能,必须通过其他植物的根传递吸收。黄瑞光不满足书本的理论,到广州华南植物园实地考察。我帮忙好不容易打通了关系,在一棵硕大的檀香树下,他扒开树根的土细细考究分析树根的结构、态势、特点,足足花了六个小时。他就这个态度,学得深入、细致。
去年夏季,为了开展南亚热带生物多样性调查研究,黄瑞光率队到云、贵、川等省区进行考察和采种采样。他们日夜兼程,日均行程几百公里,总行程近二万公里,爬高山,进密林,寻访园林及有关科研部门共四十多个单位。一路上常常是渴了喝几口凉水,饿了在路边大排档粗茶淡饭或吃自备的干粮。“三针杉”就是这次考察决定引进的。这是生长在海拔二千米以上高山上的珍稀经济、药用植物,可提炼抗癌植物药,二十毫升的药价值五万英镑,经济价值奇高。黄瑞光在短时间内掌握了大量的宝贵的第一手材料,为三针杉等珍稀植物和多样性工程提供了许多可贵的依据。
大树移植载培,是技术性强,也最费心思最艰苦的工程。为了把好质量关,保证成活率,他从断根、包捆、装卸车、挖穴、下植每一流程都一丝不苟,亲力亲为。植物园决定移植“大王椰”树,当树木运到园区已是晚上九时多。劳作了一天的疲惫的园工提议次日下植,黄瑞光不容分说,笑着对园工说今晚我请宵夜,准备灯光,干!说毕与园工抬起沉重的大王椰走向殖植区……之后,他精心跟进护理大半个月。像大王椰一样,生命的延续得到黄瑞光悉心呵护妥善安置的树木已不计其数了。
总经理助理赖月宁是个精明强干的广东小伙子。起初,他不时给我们描绘黄瑞光为了绿色事业的博大情怀的闪光点,又不断潇洒地用手提电话指挥园区内外纷繁的事务。后来,也许在回忆中对往事的感怀或对黄瑞光的无限尊崇,他干脆把手机关了。
他几乎是没有停顿一口气说了下去。
1994年建园的第四个月是个大旱期,现代化机械灌溉设施还未到位,一百多种二十余万株多样性保护工程基础苗生死成活危在旦夕。二十万株播种苗就像嗷嗷待哺的婴儿。二十万对草创伊始的植物园是一笔多么珍贵的财富!黄瑞光带领全体员工,用锄镐、水桶、脸盆权作应急工具,起早贪黑,从数百米的牛坳水库一桶桶地提、一盆盆地浇,二十万株种苗,一百五十亩草坪保住了。枯黄的叶苗长出了绿叶,干涸的园区又呈现了一派生机。
生命,必须带点压力,有些负重,才是健康、稳固、踏实的。然而,1995年初春的一场突击战,对黄瑞光来说,已超过了这个含义。
细雨霏霏,一个难得的种植季节。植物园决定进行一场种植突击战,一百二十天内,完成六万平方米的园林绿化,成活率要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艰难而神圣的使命压在黄瑞光身上。
黄瑞光关掉了BP机,放弃了所有的私人安排,每天十二个小时泡在工地上,带领工人连续作战一百二十个日夜。工程接近尾声的一天,他晕倒在工地上,大家把他送往医院,谁知刚输完液,他又拖着未退烧的身子回到工地。
李工程师二话没说,强行把他“绑架”回宿舍,并把他反锁在屋里。可没多久,又发现忙得大汗淋漓的黄瑞光在工地上。原来,这天他的妻子正好赶来探望,他瞒哄不知内情的妻子打开了房门,一溜烟跑到了工地。
转眼已是办园的第三个年头了。洪灾过后的第一个金色季节。植物园一片葱茏,鸟鸣蝶舞。而黄瑞光宿舍出现的却是令人沉重忧虑的一幕。
妻子默默地与瑞光相对而坐。
“修房子的钱还差二万多,怎么办?”妻子抬头望了瑞光一眼。
“有些地方能省就省一些,少花些钱。不足部分,向亲戚挪挪吧。”黄瑞光搓着双手,若有所思,随后拍板了。
妻子无言以对。她太了解她的丈夫了。跟他走南闯北的,他什么时候关心过这个家?植物园离家只有两公里的路,但一个星期难得见他一两次面。
黄瑞光长期为一个患病的临时工垫付药费。植物园一位员工晚上加班,不小心烧伤,黄瑞光亲自送往医院,为其支付了药费。一位员工种树时扭伤了腰,黄瑞光替他买来药酒……仅两年的时间,黄瑞光为员工治病支付药费三千多元。
黄瑞光有三种不离身的物件:草帽、放大镜、笔记本。他的笔记本全是记载各种植物种类、名称、分布、土壤、用途……唯有扉页上写着两句话:“闪光的不全是黄金,共产党人就是要奉献人世间最珍贵的品格。”
“闪光的不全是黄金”。金钟般回荡在植物园全体园工的脑海中。
无形的丰碑
财务总监李京业1996年初才到植物园工作。他对黄瑞光印象不深。只是经常见他头戴草帽,裤脚高高的卷过膝盖,晒得黝黑黝黑的脸庞。总的感觉他这人挺朴实的。
他略作思索,忽地又打开话匣子。
黄瑞光不抽烟、不喝酒。我是管财务的,记得他作为植物园副总经理,从来没有报销过一张餐票。财务室的同事告诉我两件事。黄瑞光到植物园报到那一天,办公室没来得及安排住处,请他到龙岗镇住一夜。次日,他拿来的宿费报销单是十三元,他住的是全镇最便宜的招待所。财务说,按规定,报销标准是一百元。黄瑞光说能睡个觉就行了,为公家能省一分就是一分。报到后,办公室给他买了张五百元的新床垫,黄瑞光硬是叫人搬走,他住到工人住的铁皮房子去了,睡的是硬板床。
每次出外购买苗种,他总是从品种单价、运费各方统筹考虑,哪里省钱,就开到哪里采购。每次出差,都舍不得多花公家一分钱,总是吃最便宜的饭菜,住最便宜的旅馆,有时连一瓶矿泉水都舍不得买。李总监说得越来越动情,一口标准的京腔猝然间变了味,走了调。他说,平常这些事都淡忘了,但他有一句话总装在我们员工的脑子里,“使人富有的是事业而不是金钱”。现在回想起来,黄瑞光的点点滴滴,看似平常,但真不简单。这样的干部太少了。
1996年9月18日,黄瑞光在奔赴梅州、连江、湛江、海南考察并采集了三十多种珍稀濒危植物,在途中发生车祸,不幸以身殉职,年仅四十七岁。
邓戈平把刚点燃的香烟戳在烟灰缸里,泪水在他眼圈里打转,他极力按捺住极其悲恸的心情说,在植物园两年多的时间里,黄瑞光自己从来没有说过,他早年就是一位极有成就的工程师。还是在海南红光农场时,他首先采用针刺采胶技术,使橡胶缩短非生产期提前投产。为了搞好全国第一个大型咖啡基地,他独创一套“无荫蔽”咖啡栽培技术,使亩产由原来的五十公斤增至二百公斤。他著述的《咖啡种植技术规程》在全国农垦范围推广。后来进了华南农学院学习植物栽培技术。
黄瑞光生前有一件事我没办好,至今深深遗憾。瑞光在植物园两年多时间了,一直还是外来户,他有很多机会调进来,但他每次都把机会让给别人。到深圳工作谁都想尽快有张“绿卡”,他每次总是笑笑说,不着急,先把指标给最需要的同事。
黄瑞光逝世后,植物园举行了追悼会,对其家属的抚恤,子女都作了细致妥善的安排。邓总写了一副挽联:“英年早逝浩气长存九天海域声声唤瑞;痛失俊杰前赴后继绿水青山处处思光。”邓总说,黄瑞光在植物园是一座无形的丰碑,在这伟岸的丰碑面前,我们的多少话语和文字都显得苍白无力。
合上采访的笔记本,我们的心情格外沉重,一古脑儿把房间里的每扇窗户都推开,让蓝天下春天萌芽的感觉,一方一方亮在眼前。远处的木棉,正释放了冬眠了一季的热情,让硕大橙红的花,火焰般一枚一枚地跃动燃烧,像是在为那颗绿色的生命献祭。晴美的辰光里,一个矫健的生命正在向纵横交错的翠绿中一径走去,走去……
千秋功业。时代丰碑。
绿色的事业是永恒的。永恒是绿色的记忆。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