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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永恒——读画漫笔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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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7-08-13
第12版(副刊)
专栏:

  时间的永恒
——读画漫笔
吴亮
挽留时间,希望时间能够停顿下来,一直是人的一个梦想。生命不能永存于世间,不必目击死亡,就是亲睹容颜的衰老,或者看着花朵在黄昏里凋零,我们都会伤恸无比。“逝者如斯”,这种感伤的咏叹,起源是相当古老了。人后来意识到,摧毁一切生命之花的,只是那个所向无敌的时间,它匀速地、不停顿地、无声地走过所有的存在物,尽管它在行进的途中,又播撒出新的存在种子。
赵葆康对时间的感觉也许很哲学,他面对时间简直如临深渊。生命的脆弱、无常、须臾、毁灭,这一幕幕的自然景象,真是太使他感慨了。当赵葆康在阅读那些关于时间的著作时,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叫时间;可是一旦他需要回答“究竟什么是时间”时,却实在无法讲清楚了。
但是他抓住了一样东西,一样脆弱的生命,试着用这个曾经有过生命的东西,来作出自己的回答:赵葆康把花送上了他时间的祭坛,虽然不能挽留生命,但是可以保持住躯身——他以石蜡和透明橡胶,做成一个个小型的水晶棺,在里面,躺着非洲菊、玫瑰和油菜花,这些娇嫩鲜艳的花体被封闭在透光的隔离层背后,像琥珀里的昆虫。在那里,时间仿佛是停止的,我们不知道这些花瓣曾经在哪一年的春天绽放,也许是一年前,也许是一千年前。
时间就这样被压缩了,或者说,被冻结在这些凝固的花瓣中。它如同化石,记载着一个难以考察的纪年,当时的环境,山谷,田野,森林——但当时的环境消逝了,只有这些瞬间冻结的花孤零零地保存至今,它们不再萎谢,让风吹落,回归尘土;它们栖身在这个透明的柔软棺木中,维持着一个绚丽的时刻。
赵葆康的花除了抒情的挽歌一面,还有它冷漠的物性的一面,完全可以把它看成一个“非生命”。当然,这种界限很难划分,因为这些花所具有的灿烂、阴柔和女性的特质,总会激起种种富有人性意味的情感诉求和源自大千世界的怜悯之心——尽管赵葆康在制作这件作品(他称之为“时间史”,而我则觉得它像“春之祭”)的时候,完全像个炼金术士,一个作坊工人,或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也许他并没有时间去感受这花瓣所能引发的一切细微内涵。
这是一种延宕时间和生命躯体的艺术品,也可以称它是殉葬品——和土壤脱离,和某一片田野,和季风,和空气及阳光的脱离,然后迁移到这么个柔软透明的装置内部,这装置有点类似果冻,又有点接近玻璃,它从四面渗透过来,把花瓣整个包裹住,一切就停顿了,停顿在某一天的午后或傍晚——这是赵葆康的时间。
花开放的时间,采集的时间,艺术家浇铸透明溶液的时间,凝固的时间,最后是——我们观看的时间,这是不是“时间史”?
当然,赵葆康的命名一定另有深意,这是一个只能用眼睛去注视,却无法用逻辑予以计算的命名。赵葆康的作品涉及植物学、物理学和化学,但它打动我们的是我们的眼睛。我们的眼睛看见了花的澄彻,它如同明镜,折射出世间的鸿蒙之光——时间依然稳步向我们走来,从身边流逝。在此不可逆转的过程中,我们能够做的,也许就是一些类似的仪式,埋葬或者供奉。花的命运即是人的命运,花的被保存正像精神贮藏在博物馆。在博物馆中,一直有一句被人传诵的话:“人不过是思想的芦苇。”
其实,赵葆康潜心保存的花,与巴斯卡说的是同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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