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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艺术家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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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7-09-14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

  街头艺术家
燕君
街头艺术家是世界大都市的一景。无论是伦敦地铁,还是巴黎街头,岁月拂不去他们的身影。这是一支古老而又常新的队伍,来自地球各个角落,语音驳杂,肤色各异。当这个世纪临近尾声时,来自古老东方的黑发黄肤的艺术家成了这支队伍的成员。
他们盘踞街头,临风而立,是过客,也是展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世界各地的观光客潮水般从你们面前流过,早已司空见惯,驻足一瞥者有之,成为顾客者几稀。
我不是他们的顾客。我害怕与之相对,害怕那一份挥之不去的沉重。
波茨坦无忧宫皇家园林里的中国宫。
所谓中国宫,不过是坐落在园林一角的元代亭式建筑,但游人大多不愿错过。当我随着人流走来时,忽然从亭子里传出奇妙的小提琴声。琴声凄美,飘然犹如仙乐,仿佛来自极遥远的地方。抬头望去,我与亭相距不足百米。曲子是多数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梁祝”,听过不下百遍了,但在这异国他乡,它给我的感觉却是全新的。随着琴声的流淌,我的眼泪也开始流淌了。
及近,才看到拉琴人是一位着便装的中年人。凭直觉,一眼就可看出他是我的同胞;而这种直觉也一定并存于他身上。目光相对之后,他便悄然躲到亭柱后,但琴声依旧。
我驻足不前了。我理解你的举动,如同我理解你的琴声。这如泣如诉的琴声,诉说的是一个海外游子古老而遥远的梦,梦中的泪花依稀可见。
身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德国姑娘,听得十分专注。我问她:“好听吗?”她回答:“美极了。”我知道她说的是真话,但我怀疑她是否听懂了。
我悄悄走到亭前,看见地上半旧的琴盒里仅有几个分尼,几乎是下意识,我掏出几枚马克扔了进去,然后又悄悄地走开。当我走到百米之外,回首望去,拉琴人已从柱后移出,琴声依旧,回荡在这座古老的德国园林里。
相对无言,目光相接只有一秒钟,但我已知晓了你的身世,你的悲欢,你的梦。我知道这几个马克对你于事无补,但一分心意是你可以接受的。
于是,我想起三年前伦敦地铁里拉二胡的年轻人,同样的琴声,同样的神情,同样的目光;我也曾让女儿扔下几枚英镑,也曾走出老远还久久回望他的身影。
从伦敦到柏林,散落于欧洲大街小巷的中国音乐家们,你们的琴声怎么都这样凄美,这样悠长,悠长得绕梁百日而不绝?
艾菲尔铁塔下的便道上。
暮色已浓,街灯昏黄。几个画像人依然坐在那里不肯离去,期待着迟归游人的光顾。我过去问路,回答我的是一位消瘦的三十多岁的男子。乡音一问一答,一切寒暄都显得多余。他原是中央美院的教师,到巴黎已经三年了,身旁的一位是他的妻子,不远处的几位也都是中国来的画家。
“你认知老栗吗?”
“认识,听说他现在还在忙着搞画展。”
于是我们攀谈起来。说到国内美术界的近况,也说到巴黎艺术界的现状,自然最后总要说到他自己。几笔素描之后,他说:“巴黎的生活费用太高,不得已课余出来挣点钱。”说罢,指了指路旁的画架,我会意地点了点头。
告别之后,走出老远,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来,注视这位中国画家业已朦胧的身影。
其实,你最后的一句话对于我是多余的。我能理解你的苦衷,也能看出你的处境。三年前,我也和你一样漂泊在雾都里。
三年前,我曾让伦敦国家美术馆旁的一位街头画家画过像。其实,我并不需要那张像,只想借此把一张10镑的纸币塞给他。而他也是你们美院的毕业生,也有和你一样破碎了的梦。
巴黎——你这艺术家的天堂!多少年来,世界各地成千上万的艺术家蜂拥而至,为了一个共同的五彩梦。但究竟几人能圆此梦?究竟出了几个幸运的毕加索?大多数艺术家的结局是早已注定的,而街头卖艺则是其中一部分人不可抗拒的命运。
如今,在那个万古常新的诱惑下,如此之多的中国艺术家汇进了这股人潮,以至占去了巴黎街头画像者的一大半。
也许他们每个人都有一部辛酸的奋斗史,也许街头卖艺是通往艺术殿堂的必经之路,也许他们之中总有人会成为幸运儿,但我有一种预感,多数人最终会踏上归途。
冼星海回来了,徐悲鸿也回来了。于是有轰鸣至今的“黄河大合唱”,有奔腾至今的“马”。
借他山之石攻玉,引他乡之泉润田。叶茂离不开民族之根,花繁离不开故乡之土。
我知道今日漂泊世界卖艺街头的中国艺术家中的一些人就是明天中国艺术的扛鼎之人,就是明天的冼星海和徐悲鸿。
明天是世界艺术相汇相融的时代,也是民族艺术大放异彩的时代。明天,当你们毅然而归的时候,当你们创作的具有家乡神韵的交响乐响彻寰宇的时候,当你们创作的融汇东西的中国画风行全球的时候,你们一定还会记起波茨坦公园里的琴盒和艾菲尔铁塔下的画架,但你们一定不会记起我,这个曾与你们相逢而又长久注视过你们身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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