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4阅读
  • 0回复

跟着我,到森林里去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07-18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大地走笔

  跟着我,到森林里去
  许淇
  我们北方的森林——兴安岭山麓,到处是落叶松,其余不到三分之一才长着樟子松、黑白桦木、橡树和榆树、野林檎、西洋樱、杨与杏;偶尔能见到高耸的杉木和美丽的银松,那得到高山密林深处。我独自是不敢进已经有限的少数几片原始森林的,怕迷路,只是在经过砍伐的次生林人造林附近转悠,而今也已经多年没去了。
  那是人生一种严重的缺陷。人从森林里出来,在都市的沙漠中,枯槁的灵魂总是怀念着故乡,一滴清露般滋润着我们的思乡泪,无端地洒在空白的日月笺上。
  朋友,你还年轻,你就去吧!到那里的林场去,如同朝山进香的游方僧;或者当一名投靠亲戚的临时工,随便应召干一点力所能及的小活儿,目的并不在餬口,而在于会一会你素昧平生的好友。
  当你的嘴唇被西北的风沙吹得焦枯,被太阳晒得皴裂惨白,因五内皆焚使你的眼睛冒火发红,活像个翦径的强徒,你最好借一匹鄂伦春山马立刻到林子里去,让那包蕴世界的寂静的绿抚慰你的痛苦,这时候,请你记住,我无形无影如一缕幽梦,始终跟随着你,也许还走在前面为你引路。也许是我,拔出猎刀来,在面前的白桦树上划开一个口子,你干渴的嘴唇比饥饿的婴孩还着急,比晚秋的狗熊找到野葡萄和紫都柿丛还兴奋。白桦树的汁液是甜的,淡淡的甜,从洁白的伤口,汩汩流出新鲜的“血”,于是你补充到爱与力量。而倘若你在这一片林子里没有遇到处女般的白桦,粗壮丰腴的杨树犹如中年妇人,摘一把叶子含在嘴里,你咀嚼那苦涩,同样会一阵晕眩,你随即躺倒在开紫花的三叶草中间;思想压碎了花瓣;这时你的思想是真空的,因为真空而瓷实,什么也不想,时间消失了。“我”本来就不复存在,化作你的一抹青山,一丝记忆,一朵飘过树冠的浮云,或正是从你的头顶泻下的鸟鸣,划出带银亮的光泽的波浪形曲线,使你的心灵涨满新的旋律。你的目光如炬,执著地把握住前方花丛中一朵被叶缝漏下的阳光特选的、桔红釉彩擦得锃亮的山百合。你忽然闻到一股呛鼻的长年浸泡在水里的青草气味,那气味使你沉醉,你循诱惑寻觅,拨开树影斑驳的乱草,你发现了埋在草根底下的经露的山涧,如同发现暗藏的金矿,你的欣喜不可名状,山涧的澄澈和清冷,足以洗涤净化我们俩。
  我实在觉得非常满足,似乎此刻长眠也美,(难道还会再死去一回?)而你,我看见横七竖八的草梢如同软刷子磨蹭你的脖颈,你变成一匹受母马的软舌头舔过发汗的肌肤的公马。“喂,过来!过来!哈日巴拉!”这才想起你的坐骑。(我要说,“哈日巴拉”原是和马在一起的猎狗的名字,后来狗死了,鄂伦春孟大叔为纪念忠实的伙伴转赠给黑马。)你本来接受的活计—— 套那两个轮子的小轱辘马车,准备将伐倒的木头拉回林场,然后计工领钱,看来你暂时不打算干了,你不愿听到遭劫的树的呻吟。你希望像风一样驾驭自己,将被钱眼堵住的密匝匝的森林撕开一个通往蓝天的口子,将团团旋转的昆虫蚊蠓如污秽浊流般推涌挤对出去。
  暮色仿佛野鸽子的灰翅膀,扑簌簌地降落到树冠上,随即迅捷地朦胧了草丛。树干和夜幕垂直而庄严。哈日巴拉!你拍拍手,坐骑轻松地过来了,黑得看不清马的轮廓,只凭它散发的膻味和你身上的气息互相来辨认。这时,无形无影的我,就来为你引路了,我再次用猎刀择一棵粗大的白桦树干,沿圆周上下切割一道印痕,然后又从中间笔直地划下去,啪的一声,树皮裂开,卷翘着剥离了,拧一个小小的桦皮火把照明,犹如俄国民间传说中丹柯的心,发光而不燃烧,只是舔掉你和马四周的黑暗,烟团撒开雾似的细颗粒。于是,你跨上了马鞍,你觉得仿佛换了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走出林子……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