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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擀面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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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07-24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多味斋

  手擀面
  胡松涛
  都市生活中,几天不吃手擀面,就觉得缺少些什么,肚子也不舒服,精神厌厌的,只要两碗面条下肚,便觉得精神充实,有强烈的满足感和幸福感。朋友们说我奢侈,笑我“热爱面条”,他们到我家,也常常点名要吃手擀面。妻就下厨房,和面,擀,切。为吃面条,家里专门备了面板,擀面杖,煮面用的锅以及吃面用的大碗。朋友们吃了面,都说好,明明吃饱了,仍舍不得放下碗。
  其实,在中原乡村,手擀面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饭。家中来了客人,如果用手擀面招待,人家脸上也许不表现什么,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村庄里,许多男人也会手擀面的,而对于女人来说,手擀面与做针线活一样,是必备的基本功。我的家乡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婆婆让新过门的儿媳妇做饭,新媳妇不会,又不好意思说,只得硬着头皮和面,一瓢面,兑一瓢水,新媳妇就喊:“娘,面稀了。”婆婆说:“稀了兑面。”过了一会儿,新媳妇又喊:“娘,面又硬了。”婆婆说:“硬了兑水。”过了一会儿,新媳妇又喊:“娘,面又稀了。”一会儿兑水,一会儿兑面,面盆就盛不下了。“娘,面盆盛不下了。”婆婆仍和颜悦色地说:“让你男人给你换个大面盆。”正在猪圈干活的男人听了,脸上挂不住,给母亲陪着笑脸说:“娘,你看,猪圈正圈着我呢……”和面是擀面的第一道程序,连面都和不好,更不要说擀面条了。
  中原人家以面条为家常饭,因此不少民谚民俗与面条有关。比如骂一个人笨,就说他“笨得连面条也不会擀”,说什么东西软,就形容说“软得跟面条似的”,歇后语说“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家里添了新丁请客,就叫“吃面条”,大人小孩过生日,一碗“长寿面”是必不可少的。给死者上坟,送去的食物中也有面条。还有一则民谣唱道:
  摇渡船,摆大哥,大哥船上讨老婆。讨个老婆能唬咱,擀面擀得薄,切面切得细,下到锅里团团转,盛到碗里荷花瓣,吃到肚里真舒坦。爹娘喜欢,大哥叫,“心肝!”
  这位面条擀得好的媳妇博得一家人的欢喜。这很不容易。面和得不硬不软,擀得厚薄均匀,切得宽窄一致,煮面时火候掌握得好,口感好,这都不是一日之功。
  我常常想,面条,这真是一种美妙的食物!它算是人类进步的一个重要标志吧。如果人类不懂得用火,不懂得用火熟食,如果人类不认识小麦,不能大面积种植小麦,如果人类不懂得用石磨把麦粒磨成面粉,如果人类不会制作陶罐铁锅,不懂得煮饭,如果人类不懂得木工技艺,不会制作面板擀面杖,我们怎么能吃上手擀面呢!
  第一个擀面条的人,那是一个天才。稻谷去壳为米,食来全不费功夫。可是要把麦子变成面条,其间,复杂而伟大的演变,非天才者、通神者不可为也!我相信第一个擀面条的人,那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子,她一定是一位热爱生活,懂得生活的人。她摆弄着神话般的小麦面,看着纤纤素手下麦面与水的奇妙融合。面团在她手中被反复揉得发着亮光,她看见了面团上印着她美丽的指纹。面团随她的心意在她手中千变万化。鬼使神差,她将面团擀成了面页,又是神使鬼差,她将面页切成了面条,一种美妙的食品诞生了。更妙的是,面条与筷子是天生的搭档,用筷子吃面条才显出默契。面条在使用筷子的地区迅速流行。
  手擀面还有抽象的意味包含其中,那是意味深长的。比如水与面相遇,成不了面团,要人和,面和好了,仍成不了面条,要人用力用心去做。做的过程,是人的参与,是感情的投入,是对麦子的再创作,是麦子生命的升华。如果说,麦子与水是天地赐予人类的,和面、擀面、切面、煮面则是“人为”的。可见,面条是天、地、人“和”的尤物。
  面条呀,可稀可稠,能稀能稠,这才是居家过日子的食物哩。
  忽然想起宗璞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说,她父亲冯友兰先生病了,“母亲用里肌肉和猪肝做汤,自己擀面条,擀薄切细,下在汤里。有人见了说,就是吃冯太太做的面,病也能好。”她又遗憾地说:“父亲暮年,常想吃手擀面,我学着做了几次,总不成功,也就不想努力了。”我也替宗璞先生遗憾,如果我认识她,我一定会偕妻子为老先生做一顿又一顿手擀面的。
  冯友兰先生是河南南阳人,有巨著《中国哲学史新编》七册,享年九十五岁。
  我说不清河南人怎么那么爱吃面条。我也不明白我弯弯曲曲的肠子为什么总需要细细软软的面条来温暖和安慰。胃肠也思乡吗?
  游子像风筝,面条就是牵着风筝的那线,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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