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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堤·长城·长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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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09-05
第8版(副刊)
专栏:抗洪篇

  长堤·长城·长碑
  方艺程
  溽暑八月,暴雨连降,洪水直逼哈尔滨,我闻讯从京城匆匆赶回家乡。
  早些时候有朋友告诉我,超历史的一场特大洪水将由南而上,袭击北方大地。我心里一惊:大兴安岭火灾时也曾如此震愕。这几年改革开放,北疆才劫后逢生,葱葱茏茏,眼下正值春华秋实一年佳景,刚刚掩埋森林大火的记忆怎么能容下大洪水的浸没?继而内心又一沉:1932年,洪水就洗劫过我的故乡,沿江塌堤溃坝险象环生,举世闻名的中央大街变成一片汪洋。如今,优美的中央大街、斯大林公园、逶迤几十里的长堤已经代表了现代都市文明,成为家乡的一道精粹的人文风景。
  急火火地去江堤的那会儿,洪水已经把一些村庄变成了泽国水乡,变成了它恣意玩逛游览的地方。我的思绪倏地像无序的雨脚一样变得凌乱不堪。我想,洪水是决意要到我的心爱的长堤上发威了。长堤沉没的时刻,是否遍体鳞伤?群众遭灾的样子是否像非洲难民那样苦痛难言?
  当我吃力地爬上沙袋时,面前通明耀眼一片亮色。防洪纪念塔下,旌旗猎猎,一辆辆军车严阵以待,像绿色的护江屏障。几十幅红色条幅赫然入目:“洪水压境,严重威胁哈尔滨市人民的生命安全,人民子弟兵危难之际让党和人民放心”,“人在江堤在,誓死战洪魔”,“人在大堤在,誓与大堤共存亡”。奉命在此抗洪抢险的某集团军老虎团、神炮团、渡江先锋团的几千名官兵和干部群众人背肩扛穿梭似箭,正在抢修围堰、加固子堤,战士们身着迷彩装、挽着裤筒、打着赤脚。几万方土、几万个沙袋在抗洪军民的手下,飞快地聚集、垒起、增高……洪水、雨水、汗水也汇合在这里,流淌不息。
  往昔,每逢放假休息,长堤最先迎来一声声汽笛,接来一条条小摆渡、小汽艇、小客轮,把一船船的人送往太阳岛。傍晚,又等待着他们的归航,一江的欢乐、两岸的笑语。家乡的长堤,曾怎样地拥有过趋之若鹜般的热烈和辉煌啊!
  一位护堤的机关干部说:“你来听听,这江堤会吟诗。”他弯腰手指处,有一种声音敲击我的耳鼓,一层层银白色的沙袋间咕嘟嘟咕嘟嘟的水泡一串一串地朝上冒……声音清晰可辨。我听见了江堤沉重的喘息和呻吟。淹没在洪水中的长堤依旧用肩头身躯,扛鼎支撑着一条新的长堤,这是全市军民共筑的一座长城在横锁洪水、镇住洪口,迎接第三次洪峰的到来。
  洪水在涨。江堤淹没了。子堤告急。
  雷锋团来了。“英雄铁甲骑兵”坦克团来了。沈阳军区三万名官兵驰援哈尔滨抗洪抢险。
  “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某集团军神炮连指导员陈广红已三天三夜未合眼了。他家在呼兰,家里承包的千亩鱼池眼看要被冲光,弟弟当兵又在齐齐哈尔抗洪一线,有人让他回家看一眼父母,他与家只有一步之遥。他却只能和父母隔水相望。老战士王德昌离转业还有一个月了。他刚回到安徽探亲。老家突发大水,但又听说连队要开往哈尔滨抗洪一线,就连夜冒倾盆大雨赶回部队。媳妇抱起才几个月的儿子急哭了:“这遍地是水,俺娘俩咋办?这个家你就不要了吗?”他眼圈一红就钻进了雨夜。四班长徐春已有五十个小时未合眼了。他小个子挺瘦,扛沙包却专挑大个的。出征时,父亲出车祸死了,家中只剩下母亲一人。那生离死别使他在抗洪中以一往无前的精神冲锋在前。他跟我说话时,还在努力地撑着眼皮。我知道,这位战士正以超常的毅力承受这心理和体力双倍的重负。可他刚过二十岁,还是个一脸稚气的大孩子啊!我见到战士李建梁仅十九岁,睡眠不足和劳累使他显得有点黑瘦。不仅湖北黄梅县老家的房子被洪水冲走了,而且叔叔又在抗洪抢险中牺牲了。父母至今下落不明。连队想留下他,他坚决要上抗洪救灾最危险的地段。
  “沧海可填山可移、男儿志气当如斯”,这就是沧海横流时我所见到的一个个普通的士兵。
  夜幕四合,路上江水四溅,在公路大桥引桥下发生“管涌”的地方,卡车正在运沙土。我在一闪一闪的车灯下吃力地写着采访笔记。某团副政委周殿武已几天几夜未合眼了。他的双脚已泡肿,疲劳、困顿和疼痛却没击倒他。他把群众端来的一个小凳推到我面前,然后特别自豪地谈起由陈毅命名的“老虎团”曾参加各种战斗四百九十余次,歼敌四万余人,战功卓著。团队形成了打得、走得、饿得,猛冲、猛打、猛追的“三得三猛”作风。从大兴安岭森林火灾到这次抗洪,几乎北方的每一次劫难,都有他们舍身忘死、冲锋在前,被百姓称作“人民的保护神”!说话间,正巧连队紧急集合,全部战士在行军礼。我很纳闷。原来是一名退役的老兵背着军包千里迢迢地从济南特意赶来,参加这支部队的抢险战斗了。我没有记下他的名字,但这样的人这样的心灵每天都有。有怎样的英雄就有怎样的人民。哈尔滨的人最好。这是部队宣传干部刘建龙和指导员肖春阳的感受。哈尔滨的市民每天自发地涉水上堤,送水、送药、送鸡蛋、送饺子、送绿豆汤……从五六岁的孩子到七八十岁的老人对官兵关心备至,子弟兵们能不感动吗?
  在徒步沿江抗洪采访中,我真切地看见了一座用军民血肉和心灵筑起的长城。这无法摧毁的长城在一次次汹涌而猛烈的洪峰面前,使人真切地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召与震撼的力量。他们有的脚趾被泡裂,有的身上患了湿疹,有的被划伤、刮破、砸倒,有的感冒、发烧、腹泻,但从没有一名战士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我登上这长城,听着战士们“人在堤在,人亡堤存”视死如归的悲壮誓言。一边是滔滔的江水,一边是高高的土坝。我渐渐地对土和水也有一种别样的情感。我在沉思:人与自然本来和睦相处,土与水也是一对孪生兄弟,在自然的抗争平衡中相互磨合、吸引和补充。发生洪水的原因固然很多。如果除了毁林、土地失去水分的吸纳、气温升高、降雨中心的位置等因素外,人类还应该有一种胸怀,那就是在向长城敬礼时,别忘了向江河道歉!
  决战在子夜。我在防洪纪念碑下,又见到了某集团军副军长岳惠来。他作为决战的指挥员和战斗员这样说:“在这场抗洪的浴血奋战中,向党和人民表示我们的忠诚。我们将无愧于这座丰碑!”他又说:“决战在即,有人千次百次地问我,战士每天要背几千公斤重的沙包,跑步往返几千米,如果几十天下来,就是几十万公斤、几十万里,这么累你不心疼吗?”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湿润了:“我怎么不心疼,血浓于水,我们也是血肉之躯,但用我们的血肉之躯能保卫人民的生命,保住这堤、这碑,即使倒下也值得!”
  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发烫。石碑有形,而矗立在我眼前的是一座特别的长碑,任何语言无法描述,任何文字无法记录。这座丰碑必将矗立在哈尔滨市军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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