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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南茶铺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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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08-25
第12版(副刊)
专栏:

  陕南茶铺
  姚昌忠
  陕南村镇,没有茶馆,只有茶铺。从外头看,茶铺不高,茅草铺垫的屋顶因长年烟熏日晒雨淋已呈褐黑色。土坯糊起的墙壁与地面的泥土连成一体,如地下钻出来的野菇,浑身带土,灰扑扑粗愣愣地趴伏路边,睁大眼睛数过往行人。虽然低矮,人进去却显得高大。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农村不爱高脚椅,喜欢小板凳,当然茶桌也跟着变矮,进去只见蹲一屋子人。墙上的画、治安条例和店规店矩也就贴得低,四壁的墙和房梁反倒显得高大。
  这里的茶讲究一个土字,泡出来的茶叶一张比一张大,暮春时节进山买得来的,比街面集市上的捎脚山货要好许多。这种茶别处吃不到,就这里有,叫“蒙山茶”!怎么叫这个名?你走遍秦岭南麓的山山水水,十家茶铺倒有九家门联都写的“虽无扬子江中水,却有蒙山顶上茶”,大概都是从《农村实用楹联手册》抄来的。
  当年割资本主义尾巴那阵子,茶铺自身难保。要兼作旅店才得维持。偶尔几个神色仓惶的卖鸡婆踅进门来,这里是她们被民兵棍子队撵急时的藏身之所。直到七十年代末茶铺生意才渐见起色。而且越往后越热闹,烟味、汗味、泥土味、茶水味,混合成陕南村镇茶铺特有的气味。
  庄稼人喜欢抹小牌。纸牌长长的,抓锄把的大手正好满握。这纸牌上了油,红黑点子粗大清晰,老年人最爱玩它。人多时上不了场就挤在一旁歪起脖子看,替别人着急尿泡憋得生疼弯下腰也不走开。
  坐茶铺的老汉当中不少人兼做小买卖。见有跨坐门坎的,八成就是。这种老人是农村里的人精。别看他迷迷瞪瞪睡不醒模样,却总有一只半只眼盯牢摆在门口泥地上的杂货土产。他们的这种喝茶打盹守摊功夫没有三年两载是练不出来的。
  除了玩牌喝茶做小买卖就是说闲话。初进茶铺的老汉大都只带耳朵来,蹲在角落里头一言不发闷头喝茶。这些老汉跟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只知使蛮力,不知嘴巴可以用来说许多话。老天生人不公,不少农村男人到了喉结长大能下田挣工分的岁数,突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女人不这样。女人是屋檐下的麻雀,什么年代都话多,农村女人话更多。这种现象南北皆然,非独陕南一处。但进入八十年代之后,茶铺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嗡嗡营营的喧声也越响。人们见此情景会发出这样的疑问:这些放下了锄把的庄稼老汉们该不是来此找回他们失落大半生的说话能力的吧!
  老汉们最爱谈的话题是土地和房子,这些年陕南农村的土地在变,房子也在变。用老汉们自己的话来说:种好了地才有房子,有了房子才能给儿子娶媳妇,有了媳妇才有孙子!这是绝大多数陕南农村老汉世代为之奋斗的人生哲学。
  “盖了三间房,儿子娶亲啦!”常可听到新来的茶客这样充满自豪的宣言——猜想他来茶铺里坐,就专为当众宣布这件大事。好像此事办了他就没白活一世,可以上对祖宗先人,下对后代子孙了。
  计划生育要能做到村野老汉的脑瓜子里就算大功告成了。茶铺既是新思想和致富信息的传播点,又是农村最顽固的保守势力据守的最后堡垒。这一点,每天在茶铺门口修鞋上掌的瘸脚小李是证明。小李是根独苗,年近三十,已是两个女儿的爸。这几年的好日子把笑容一直推上他的脸,无论对生人熟人他都有说不完的俏皮话。可是一提到计划生育他就忿忿不平。茶铺里众多老汉关于传宗接代的议论更说得他气壮如牛。只听小李一边使劲发力敲打手中的榔头,一边一手按着被砸得乱蹦的鞋帮子朝他老婆大喊:“叫玉梅来!来这里我跟他说!”玉梅是村里管理计划生育的,小李大概不愿做绝育,要他女人再去讨一个生育指标。
  茶铺又是农村最灵敏的神经结节。近来又传说瘸腿小李做了绝育,安心当两个女儿的父亲不再跟老婆发威了。因为老婆种蘑菇发了财。
  男人的舌头一般不长,乡下老汉的舌头更不长。可是走进陕南村镇茶铺的男人们变了,好像既然喝了茶铺老板的蒙山茶,舌头也就跟着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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