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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北京人眼里的北京人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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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10-16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路边拾翠

  一个北京人眼里的北京人
  刘镰力
  从清华大学东门再往东走,有一个铁道路口。每天我骑车上班,必从那里经过。由于铁道与马路不是垂直交叉而是四十五度角的交叉,所以这个路口骑车比较难过。而且交通也十分拥挤,大卡车、拉砖的三轮摩托、公共汽车、自行车,甚至马车、牛车也时不时地加入这匆匆忙忙的行列。特别是拉泔水、废品的外地打工者,那是每天必遇上的。由于泔水车的不洁和扑面而来的腐臭之气,以及过铁道时三轮成群影响交通,时常使我们这些骑车上班的人对他们侧目而视。
  那是春日的一个早上,我因将要迟到而急急骑车前行。快到铁道路口的时候,一辆拉着一车活鸡的平板三轮,车轱辘陷进了铁轨中,艰难地在铁路上扭来扭去,就是过不去铁道。一车活鸡都从铁笼中伸出鸡头,乍着翅膀,嘎嘎乱叫,活像一把会叫的大鸡毛掸子横在路中。我恰被这“鸡毛掸子”阻在后面,急得起火冒油。刹那间我的身后已压住了一长列急于上班的自行车族,且骂声大起,我只好下车,拼命帮着把那辆作孽的“鸡车”推出轨道。当那三轮终于过了铁道,勉强稳住车身的时候,我立即冲到前面,把心中的怒气兜头泼了过去。可是我刚刚张口,就不由得戛然而止,那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啊!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满头是汗,脸憋得通红,紧紧地咬住嘴唇,身子几乎完全俯在了车把上,正在拼命地蹬着那辆倒霉的三轮车。她知道是我从后面帮了她的忙,听见我那声没吼完的斥骂,她没有抬头,依然俯着身吃力地蹬车,只是两颗大大的泪珠和着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当时竟呆在那里,心里充满了说不清的内疚,目送着那鸡毛掸子一样的三轮,嘎嘎叫着渐渐远去。此后的许多天内,我眼前总是晃动着那女孩儿未脱雅气的脸和俯在车把上的身影。我想她如果生在北京,肯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或许正在紧张地准备着高考。可是现在,作为外地打工妹,她却要艰难地蹬着车,为饭店送鸡。
  这一切,使我不由得想起过去天子脚下的老北京人,同时还回想到北京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情景。那时我常常有一个梦想,就是当我的家里来了客人,我挎着竹篮出去走一圈儿,就可以买回想吃的韭菜呀,绿豆芽儿呀,粉皮儿呀,鲜虾呀等等,美美地待客。可是在那喝一碗粥都要交一两粮票的年月,这实在是太奢侈的梦想。然而现在,这一切都实现了,实现得比梦想还要好上十倍。每个家居的周围都有丰盛的菜市场;无冬立夏,山南海北的水果摆得让你目不暇接;自行车坏了?不用发愁,路边到处是车摊;家务太烦?没关系,有做钟点工的小保姆来帮你料理家务。然而,是谁在为北京人做着这一切?是从穷苦地区来的打工仔和打工妹,当然也包括我遇到的那个为饭店送鸡的满脸稚气的女孩儿。是他们为了生计,忍受着艰苦,为北京人送上了方便和舒适,使北京人的生活变得更加灿烂多姿。然而,作为一个北京人,当我清醒地认识到这一切,对外地打工人充满感激的同时,也不能不引起深刻的反思。细细一想,多年以来,北京市里凡是又脏又累的苦活儿,早已没有北京人去干了,从古到今北京人逐渐变成了城市贵族。大家宁可忍受吃大锅饭的清汤寡水,也不愿放下架子从事平凡的劳动。外地打工族身上那种能吃大苦耐大劳的精神,难道不值得我们很好地学习吗?他们从贫苦的家乡出来,一条破被,一身破衣,独身闯北京,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而我们,有房子住,有着熟悉的生活环境和人际环境,要做好他们所做的那些工作,实际上要比他们容易得多。可为什么我们不能放下架子去做呢?其实,自古以来,北京人就有着极为良好的劳动传统,五行八作,北京人无不做得精致而又有文化素养,就是饭馆服务员也要把菜名唱得如同京剧道白,街头的叫卖声,更是早已成了珍贵的京华文化。北京人最爱说的一句俗语是:事无贵贱,“行行出状元”,这是北京人自尊、自重、自励的格言。
  在市场经济不断发展的今天,下岗本身并不是一件坏事情,它能激起人们的志气,使生活焕发出蓬勃的生机。最近我欣慰地看到,每当黄昏,不少年轻人穿梭于楼群之间,他们在繁忙地送报;每当清晨,一些戴着黄帽子的人们,甩着地道的京腔,在叫卖晨报。他们平凡的劳动,赢得了人们的赞扬和尊重。正是从他们身上,使我看到了巨大的希望。北京人,已不再做城市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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