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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树时节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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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11-06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

  无树时节
  黄詠杰
  我的家乡是一个大村子,有五六百户,两千多口人。
  村子处在一个黄土山坡下。村子前面横着一枕石头山,村居与石头山之间,是一带狭长的田塅,从西向东梯田似地延展过去。这一带长田塅实在太窄,只肯给村里每人七分耕地。
  “七分耕地也能养活人,而且会越活越好。”每一个人都充满自信,每一户都计划着致富建房子。老房子也实在太老太小,装了电灯担心不安全,买了电视机找不到个合适位子。建栋新房子,是各家的最大心愿。我每隔两年三年回去一次,每一次回去都有一种大惊喜:又耸起了好多栋新房!
  有父老告诉我,目下每户人家都已经建了新房,哪怕不会划算,不懂生计的人家,也都建了不同规模的房子。难怪,这些年我每次回去,总有几个少年时期的伙伴,我找不着他们的住处,老屋子早就挂锁了。新房都建在新开的地基上,村周围的几块树林子都砍光建了新房。老屋呢,搬出后便空着锁着,任其风雨飘摇淋洒,总不肯在原地基上拆旧建新。据说这是祖业,倒了也要保留废墟。
  是啊,我自己家那两间破房,不也是欲坠而不倒,拆毁又不忍心吗?其实是要永久占住那一方土地。
  信步走去。老村子的后面,老村子的东边西边都是新房子,密密麻麻的,不是鳞次栉比,是错落无致的一大片,又一大片。每栋房子能建大一点都建大了,屋内宽敞舒适,屋外就窄得难以侧身了。
  我很惊奇,我寻不着记忆中的世界了。
  村子后面那座黄土山坡,原是长满着高树矮蓬的,是村里的禁地,称“后龙山”,是全村的龙脉。小时,我们总是三五成群,结伴钻进林子里,拾捡从高遥遥的栗子树上掉下来的栗子,和豆子炒着吃,捡得多了,则可磨成粉,做成栗子豆腐。
  村东边原是一片枫树林,真是长得俊茂伟岸,大的两个大人连手抱不过,几十株枫树争着长高长大,还有幼小的樟树也来争阳光,荆棘蓬则悄悄地缠着树身而上,遮天蔽日,白天也是幽暗暗的。老人说,就在那个荆棘蓬下,有一只金母鸡带着一群金小鸡,每到夜半就会出来游荡,照得满林子金光灿灿,谁见了,谁就会交好运发财。我们偷偷地想发财,不少夏秋之夜,一群孩子躲在外边窥视,但始终没有见着。据说,祖辈和他们的祖辈,谁也没有见过。
  这两片林子不知毁于何年何月,虽则是近些年来的事,但说不准。建一栋房子,砍去一些树木,像没有惊动谁,人们只兴奋地看着一棵一棵树倒下,欢呼一栋一栋的房子建起来。
  不过村西那株几百年的古樟树,我是亲眼看见它被砍倒的,如托尔斯泰写的,“树全身动摇着,弯下去又忽地竖起来,只在根上心慌意乱地颤抖。静了一会儿,可是树又弯下去,干上砉的一声,树枝忽地折断,树便连着顶峰倒在潮湿的泥土上。”鸟啼着飞走了,人们再不聚在树荫下歇息了,孩子们再也不能躺在它如龙身的根上,听薛仁贵征东,听罗通扫北了。
  我绕村转着。没见到一棵树,一丛荆棘,甚至一根草,只有那些变黑了的老屋,瓦楞上有些短草,墙壁上有层苔藓。
  我想,我们不该再担负祖宗的重荷,我们应有新的观念,在这块古老的地基上,作个新的装点。我决定先行拆除自家两个破房,交给村里一块空地。
  晚上,我去了村长家,谈了我的一些想法。村长有些内疚地说:“这些年大家富了,最大的欲望就是盖房子。盖房子本是好事,但热情太高,来不及规划,村民却把两片树林规划完了。现在想来真的很痛心。”关于拆除旧房,村长认为确实要费点心力,不但是动员村民,还要说服村干部。但他又说:“你家的先拆了,我家的也先拆了,工作是会顺利进行的。”
  离开村子时,我崇敬地注视这片祖业,心中幻化成了“将来的花园”,有树有草,还养了许多的花。花丛中间是文化娱乐场所,有阅览室,有歌舞厅,有夜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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