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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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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11-14
第8版(副刊)
专栏:

  雁忆
  杨闻宇
  我的故乡在关中。儿时,村西河滩的上空,随时可以见到高翔的雁阵,平展展的雁行总是斜斜地排成“一”字或者“人”字,凌空而过。“鸣则相和,行则接武,前不绝贯,后不越序。”尤其是硕大、规整的“人”字,很逗人遐想。“行如兄弟影连空”,这“人”字是群策群力的集体形象的化身,作为支撑型的结构,是众多大雁的有序组合。
  雁落于平川,无所谓什么样子。一旦飞离地面,翅开先作字,风里自成行,便迅即显示出强进不息、运行不辍是生命的唯一真谛。“人”字造型如箭镞,是用一个个单体生命组成的箭镞,顶风逆上,不畏云冷霜寒,不畏露重雾湿,要越过弥漫风云,也能够跨过重重苦难。在完成远征之际,这是生命具有进取性与穿透力的一个最简洁、最凝重的符号。
  “清音天地远,塞影月中微。”夜空有月,仅仅是清淡月痕,雁阵也要兼程赶路。唯有黑得不见五指的秋夜,村西河滩上才落满大雁。滩地临水,松润湿软的沙土下草根如织,栖雁有饮有啄。宿雁之周围,有专司警戒的雁奴。“雁奴辛苦候寒更,梦破黄芦雪打声。”人间用兵,兵家学雁,军营四周后来才有了忠诚机警的“哨兵”。
  雁阵连翩而过,河滩满员,后到的雁阵就趁着暮色降落在近河的田地里。冬小麦正在田地里窝根,雁群落过一宿,那麦根就被拔光啄尽了。翌日清晨,雁去地空,地表到处是横七竖八的雁屎,绿蓁蓁的。有一个看不到星月的夜里,父亲与邻巷一位叔叔边扯闲话,携着我边往河滩里转悠,近了麦地垄畔,他俩不出声了,父亲悄悄摸出去年春节时剩余下的一长挂鞭炮,就近叔叔的烟锅点燃捻儿,倏地抛向空中,“砰”一声炸响,火花飞迸,地动天摇。“嘎嘎嘎,嘎嘎嘎!”遍地失魂落魄的雁唳声随着四周“噗噗”生风的翅膀扇动声拔地而起,凉意如泼水,似乎有逸散的鸿毛扑上了我的脸颊,我仰起头,什么也看不见。大羽扑闪的风声驮着千百只大雁惊炸的嘹唳声,使整个黑暗随着浩大莫名的声势簸了簸,分明有什么巨物升空四散,散开了,也消逝了,瞬息之间,一切又归于平静。
  远征的雁阵连袂而进,不惧风云雷电,而最惊悸的恐怕莫过于地上隐蔽处射出的弓箭,“望月惊弦影”,红尘里潜伏的凶险使它们对天际眉月也形成杯弓蛇影式的幻象了。父亲扔起旧年的鞭炮,虽是声威溅火,却不属于弓箭之列———庄稼人过日月,也不容易,可那个夜间被轰散的揭地有声的雁阵,几十年过去了,却一直深深烙印在我的脑际……
  大雁,年年岁岁春分后飞往北方,秋分后回返南方;南下不过衡阳,北出雁门山止栖于朔漠。空中这直线距离,决不下于三千里。近些年,大雁的踪迹渐渐少见了。那一年在衡阳,也只见到雁的石雕与群铸在低栏杆上的生铁剪影,双翅尽皆一一上举,躯体却粘在地面,怎么也飞不起来。
  人的尊严历来是高尚、超尘的。下界的人们仰视天空,即使仰得脖颈作痛,眸子发酸,倘是能望见“人”字形的雁阵缓缓地掠过长天,或多或少总能省悟些人生本相、生命的底蕴罢?!谁能想到,这才过去三四十年,不知延续了几千万年的“落日天风雁字斜”的绝妙景象,在我的家乡是悄无声息地抽掉了、销毁了,再也无缘见到了。空中自此往后没有了雁阵、雁影的,又何止关中呢?……长天人字少,斯世正颓波。时时抬头望月而终于不见雁影,我这心头空落落的,似乎丢失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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