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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芭蕉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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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11-21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二十年间

  无锡芭蕉树
  张化
  无锡汤巷四十五号,是张闻天离世前一年住过的地方。1975年8月,“文化大革命”还未结束时,张闻天在多次申请回北京生活的愿望破灭后,从广东肇庆迁居到这里,直到一年后悄然离世。
  这是在喧嚣的市中心、被高楼环绕的一个小院落。从院门进去十几步,便是一幢两层的红砖小楼。当年,张闻天夫妇就住在楼上。二十多年过去了,小楼依然保持着当年主人居住时的宁静和简朴。不同的是,二十年后的今天,楼前矗立着张闻天的半身汉白玉雕像;雕像两侧,是高大的芭蕉树。挺拔的芭蕉迎风起舞,绿叶舒展,像是撑开一把大绿伞,把这红色小楼、白玉雕像映衬得错落有致,鲜明悦目。
  无锡“党史办”的同志告诉我:张闻天爱芭蕉。他在被遣送到广东肇庆时,就在房前伺弄过芭蕉。这芭蕉是专门从园林局移过来的。看着芭蕉,我不禁心动:张闻天爱芭蕉,这是人们的新发现。虽然在他留下的文字中,未见到对芭蕉有什么咏赞的话语,但是当年他与亲手培植的芭蕉树的合影不也可以作为某种根据吗?
  那张照片是与张闻天在肇庆度过的六年时光联系在一起的。1969年10月,当张闻天和夫人刘英被遣送到肇庆时,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当时,“上面”规定:张闻天的名字要停止使用,另取化名;不准与外界接触,等等。在冷清的牛岗山坡上,张闻天说:既然我们是普通劳动者了,我就叫“张普”吧。从这时起,直到他去世,“张普”便是他的公开称呼。在肇庆的小屋里,张闻天不停地读书、写作,一刻也没有停止关于社会主义基本理论的思考。累了,他便出屋活动一下身体。当时,名贵花草不易得到,芭蕉却在房前屋后、路口沟边,到处可见。他随手栽下一棵芭蕉,转眼就一棵、一棵地繁殖开来。芭蕉给他带来清凉的浓荫和生活的喜悦,使他孤寂的生活又多了一个支点。春去冬来,大地由绿变黄,芭蕉却郁郁葱葱,不分寒暑地陪伴着他。在芭蕉摇曳的树影中,张闻天写下了自己对社会主义的深入思考和对“左”倾错误的尖锐反驳。虽然在庐山会议上,他因讲了不少人想讲而不敢讲的话,论了一些人想论而论不清的理,受到错误的打击,被迫离开政治舞台。“文革”中,他又因在刘少奇和“六十一人叛徒集团”的问题上“不能说假话”,而被监禁在密封的黑房中达五百二十三天。以后遣送到肇庆。但是,他对自己的境遇似乎并不在意,不趋时,不随俗,坚守着年轻时树立的理想,要在实现社会主义的过程中做“一个小卒”。他的肇庆文稿凝结着他的心血,是他以坎坷一生作养料在理论领域培育的常青树。
  无锡的人们知道,迁居无锡后,他仍是在孤独、寂寞中度过最后的时光的。在这里,他没有种芭蕉,这也许与江南一带不常见到芭蕉有关。人们常常看到,他戴着深度眼镜,拄着拐杖,走过菜场、商店、田头、猪圈……边走,边看,边问:城市有什么发展?农民收入如何?能不能搞副业?干群关系怎样?不认识他的人,对他提出的问题感到好奇。了解“张普”真实身份的人,有的则躲避他、远离他,害怕他头上那些令人听而生畏的政治帽子。在那个政治高于一切的年代里,敢于接近他的人实在有限,当然也就没有人知道,这位穿戴如同农民的老人在思考着当代社会的重大问题,修改着他的文稿。他始终坚信自己的观点:“也许有一天能在哪次会上谈谈,不然,就让它们藏之名山,传之后人吧。”
  遗憾的是,他在世时一直没能公开地谈谈自己的看法。他的遗体告别仪式冷冷清清,甚至不让他的真实名字出现。在刘英送的花圈上也只写着:“献给老张同志”。各大新闻媒体都对这位中国共产党一个较长时期的领导人的去世保持着沉默。似乎有人害怕他的存在,更何况他那些针对性极强、振聋发聩的观点呢。他的肇庆文稿也就被一位亲戚埋在了地下。
  然而,真理的声音是封锁不住的。他当年在庐山会议提出的意见和后来对于社会主义的思考,是党探索中国社会主义道路的宝贵思想财富。党郑重地为他洗清冤屈,对他作出了公正的评价。他关于社会主义要发展生产力,要丰富人民物质文化生活等认识,如今已经融入历史变革的大潮之中,化为亿万人活生生的社会实践。今天的中国,不再盲目地把某一名人的某一段话当作衡量是否的唯一标准,也不再简单地把现成书本上没有的认识视为“异端邪说”。符不符合实际?敢不敢讲真话?成了人们判断是与非、评论人和事时,一杆无形的“秤”。
  如今,“张普”老人那“藏之地下”的文稿被印了一版又一版。人们被他的真知灼见所折服,更被他一生的执著追求所感动。人民重新认识了这位真正的共产党人。为了深深的怀念,人们在楼前种上了芭蕉,让芭蕉日夜守候着这位老人生前住过的小院……我忽然意识到,人们说,张闻天爱芭蕉,把处于逆境之中、迟暮之年的张闻天与不择贫瘠、常绿不衰的芭蕉联在一起,有着何等丰富的寓意啊!人们对一位伟人的认识和沟通,是超越时空、超越语言的,可以在日月星辰、宇宙万物中找到心灵对话的传导物。我站在芭蕉树下,听着风吹芭蕉叶发出的沙沙声,像在重复着张闻天的那句话:“历史最公正,是非、忠奸,这一切,历史终将作出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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