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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拜”了,草帽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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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11-26
第12版(副刊)
专栏:路边拾翠

  “拜拜”了,草帽
  李白劳
  在我的家乡,祖祖辈辈流传一种手工编织,漫长的岁月中它曾是维持生计的主要副业。当它急速衰败、很有断代的可能时,却没有多少人对它惋惜。相反,很多人倒露出喜悦,颇有庆幸的味道。这里的奥秘,局外人恐难理解。
  我的家乡在山海关外绥中县的渤海边上,从前清年间,方圆百八十里,就是有名的草帽产区。
  辽西走廊,盛产高粱。平原地带,除了种地,再没什么出产。大概是应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古训吧,我家乡的农民,就从高粱秆上做起文章。不知始于何年,绝大多数妇女,都编草帽。
  绥中的草帽,类似电影上河北农民戴的那种,但精致多了。清一色用高粱秆的梢节,俗称箭秆的篾子编就。形状有圆顶尖顶两种,内里区别挺大。
  大路货,篾子较宽;色白而细密,并有各种图案或喜寿字,篾子宽度在一点五毫米以内,是精品或上等。
  解放前,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新女婿,夏季多戴精品草帽;而所有农民,不管穷富,草帽是人头一顶。当然,自用只是“挂角一将”,大量的还是外销。
  每年从春天开始,小贩们担着八尺长的特制扁担,各屯吆喝:“收草帽啰!”引来妇女和男人,在大树下讲价钱争等级,不多一时,小贩便将两大摞齐肩高的草帽,用八股绳捆好,颤悠悠挑起来,心满意足地离去。你来我往或成帮结伙,草帽交易十分红火。
  这番“热闹”,却很少使农妇宽慰。起早贪黑地忙乎多时,也换不回几个钱。照她们的需要,真是差得太多了。
  当地不种棉,女人没法织布,就全靠编草帽来买布。无疑,这种负担是够沉重的了。家境稍好一点的还能专款专用,如果男人连饭也挣不来或小孩多,编草帽那几个钱就更不够用的了。
  再说,编草帽挣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先要破开箭秆,然后用木榔头捶扁,再泡软,用刀一片一片刮薄,叫做篾子,再将篾子一条条破窄,经过分选,才能开编。一个直径六百毫米的圆片,纵横都得二三百根,没有十几万次动作,根本编不成。内外两片编好,还要用窄条帽辫沿边缝合……我家乡的农民,不管老少,除了吃饭睡觉,手根本没有闲着的时候。
  他们没有读过海涅的诗,也不知道西利西亚织工织进去几重诅咒。但女童从五六岁开始,在母亲姐姐示范督促下,基本就开始了“上套”运作(农民常用这个词)。由早到晚,由冬到夏,由童年到老媪,手硬了,腰弯了,幻想一次次破灭,希望一年年后推,到头来,一辈子也难摆脱穷困。她们只能发出无可奈何的感叹:“箭秆是条龙,越编越受穷。”
  直到解放后,情况才有了变化。一是家庭生活改善,二是供销社流通搞活。有那么几年,草帽的收入,一度占家庭总收入相当高的比例。有些能干的妇女,靠这副业添了四大件,她们的名声和地位,并不次于小学女教师或女售货员。多数未出阁的姑娘,都积累了可观的嫁妆和私房钱。以至于农业社长添车买马购化肥缺钱时,居然很容易能从妇女手里借到。我念三年初中,每月伙食费七点五元,也全靠母亲妹妹编草帽支持。与我类似的同学,不在少数。那时候,每市斤高粱苞米也就六分钱,一顶草帽竟卖到二角多,价格不低啊。
  当然,编草帽妇女,最“抖”的日子还是人民公社后期。因为十个工分不抵一个草帽,无论多么能干的强壮劳力,在妇女面前都矮了半截。有不少大老爷儿们,纷纷改行,编不了草帽,就学编“穴子”。
  上头对这种“资本主义”的泛滥当然不会放过。于是各种招法不断应用,又是集中,又是限制,又是抓典型,又是大批判,无奈经济利益的诱惑太大了,“阶级斗争”怎么抓也没管好……
  忽如一夜春风来,人民公社解体,实行了联产承包,说也怪,我家乡的农民,忽然对编草帽失去了兴趣。
  开水田,种苞米,织鱼网,作缝纫,到外边打工,在家门口养猪养鸡建大棚……按农民说法,干点啥都比编草帽强。于是,妇女们操起了新营生。随着日子富裕,没有一位母亲逼上学的女儿再学编草帽了。吃过昔日苦的母亲奶奶姥姥们,面对着“拜拜”的草帽,都这么说:“八辈子不摸它,也没人想!”
  我发现,为了防晒,在我的家乡,年轻的农民,戴的是买来的五颜六色的凉帽。平心而论,在遮阳挡雨实用方面,买来的帽子照本地货差远了,价格也不低。但它那新式样、新材质,给女性增添了美丽、给男性带来了“派头”,它的缺点就没人计较了。
  有些六十开外的老头子们,还是讲究实用,不忍心跟家乡的草帽告别。但随着子女们偷偷地将草帽给吓唬野雀的稻草人戴上,本地造就越来越稀少了。
  啊,我绥中的草帽啊,若干年后,博物馆里一定会收藏你。现在只能容忍“衰败的喜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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