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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忆在铜川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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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12-04
第11版(大地周刊·作家文苑)
专栏:

  我的回忆在铜川
  刘成章
  风尘几十年,我往返最多的地方,是在陕北到关中之间的铜川。记得第一次从家乡延安去省城西安,是1954年吧,那时我还年小,跟着表姨,兴奋异常,坐的是大卡车。一路尘土飞扬,我们无遮无拦,一车旅客活脱脱成了一车刚出土的兵马俑,只有眼睛还泛着一点儿活气。头一天在黄陵住了一晚,第二天本来要是在下午3时前能赶到铜川,就能赶上火车,夜间11时多,就可以到达西安。可是因为路况极差,没赶上,我们只好又住在铜川。铜川是一个出煤的地方,本来就黑,而它的所谓旅社又是一个不知什么年代遗留下来的巨大黑窟,里面混住着五六十号男女旅客,而且没床,人们就身挨身地躺在地上,如牛羊或难民一般。汗臭熏天,长夜难眠,一个少年人的向往大城市的美好心绪,全叫它破坏了。后来我在西安上了大学,当了大学教师,春节期间要回家,铜川更是一个必须滞留而又令人发怵的地方。因为每天从西安开到铜川的两趟火车,总是一车厢一车厢地往下倒人,而从铜川开往延安的汽车,数量却非常有限,人们就被密密麻麻地塞在铜川了。于是小小的铜川,汇成了人的海洋,而海洋的浪头整天涌过来,涌过去,涌过来,涌过去,甚至咆哮而又澎湃,而又沸腾,而又惊涛拍岸,不为别的,为的只是能买到一张汽车票。常常有人不是被踏伤,就是挤丢了鞋帽。
  那时候全国都穷,铜川显得更穷。你紧张拼搏了一天,失败了,没买上票,心灰意懒地前去填填肚子,可是刚走到饭馆门口,乞丐就把你挡住了。有人很早就提醒过我:铜川的乞丐太多,绝不能赐舍;因为你只要对一个有所赐舍,别的就都来了,你就走不了了。可是有那么一次,我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乞丐是一个残废,没有腿,是趴在地上往前挪的,太可怜了,就破了戒,给了两毛钱。这下糟了,呼地一声,鼠群一样地,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那么多的小乞丐。他们齐刷刷地伸出一圈小黑手。我只好又掏出一把“分分钱”,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分发,他们已经抢得乱成了一团,几乎把我撞倒。我只好手脚慌乱地逃开,他们却还哄笑着撵了上来。最后还是在我的大声喝斥中,才甩开了他们。
  但是,就在人们几乎磨灭了任何希望的时候,一个历尽坎坷的老人复出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一个崭新的黎明突然升起,世事因此开始了疾速的变化。表现在我常走的这条路上,更是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先是石子路变成了柏油路,后又有了西安至铜川的高速公路,继而又修通了西安至延安的铁路。而长途客运汽车中,一刀切地废除了卡车,并且有了卧铺车,夜班车,个体户的各种车。营运方面,不同车辆展开了有益的竞争。于是交通空前地便利起来,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想坐什么车就坐什么车。上路成了一种享受,再不用为路途的什么事担忧,可以舒心舒意地欣赏沿途的自然景色。与眼前的路相比,从前那也叫路吗?想起它,就像想起几条陈年烂绳扔在荒凉的黄土高原上,那绳断过无数回,结着数不清的疙瘩。它艰难过多少旅人。而现在,行旅如歌———路是曲谱,车辆是词———响在旅人的心上。
  为了创作,我一直有着深入生活的习惯,而这一巨变,使我到陕北农村跑得更勤了。我一般坐的是火车。有时为了改换一下情调,也坐坐汽车。似乎坐汽车的感觉比坐火车还要好一些———从西安出发,走在高速公路上,只听风声呼呼作响,只一个小时,神话般地,就到铜川了。从铜川再走,是走在春阳下闪光发亮的柏油路上,也只五个小时,就到了延安了。我的目的地多是榆林。不过因为老母亲在延安,往往还余一半路,我就在延安住下了;如果不是这样,而是继续乘此车前行,天黑就可以赶到榆林。这种速度对中国这二十年飞跃发展的历史进程,是一种最生动的诠释。
  曾经给我留下恶劣印象的老态龙钟的铜川,简直像少妇一样地光彩动人了。在那里,再没有人因买不上票而久久滞留了。由于班车很多,可以随到随走。要是想在那里玩上几天,不同档次的饭店应有尽有,由你挑选。特别重要的是,在那里,成群的乞丐只能从人们的记忆中去搜寻了。但使我的心灵受到极大震撼的,还不是铜川,而是一个叫做圪劳的地方。圪劳是洛川县的公路边的一个村子。它正好处于来往的长途旅客需要吃饭的地段。改革开放后,这里的农民瞅准了这一点,办起了小饭馆。他们以质优价廉引得司机和旅客频频下车。久而久之,声名远播,旅途中的人们几乎一提起圪劳就勾起了旺盛的食欲。现在,这里已形成一个颇具规模的小镇子了。而最早行动起来的兄弟三人,都已成了镇中显要人物。他们的铺面不但越开越大,越开越气派,而且,各人都有了自己的汽车———奥拓、夏利、桑塔纳,一个赛似一个。镇中其他人家的富有,也是我们这些工薪族所不敢相比的。前不久我围坐在他们收拾得非常干净的餐桌旁吃饭的时候,亲自目睹了他们按捺不住的满腔喜悦。而炉火似乎善解人意,正好在那一刻配合了他们,映红了他们的脸和他们手中的炒瓢。那一刻我感到,那些炒瓢中扬起来的,不光是菜,是肉,也是对天地巨变的深情咏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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