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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获感动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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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12-03
第12版(副刊)
专栏:路边拾翠

  重获感动
  耿翔 江彦博
  一种很少有过的感动。
  那一刻,我想象着原始人,突然在剧烈的阳光下,看到一束神秘的光焰时,会如何动作?而我真心地感动了,感动得无法生出一些声息,只能默默地注视着,那个感动着我的人。
  他叫李甫运。
  他是那种面对天地万物,能够剖白自己,勇于创造的人。因此,一坐在充满活力的他身边,我就抑制不住自己要想起久远的凡高,想起凡高的那幅《向日葵》,想起凡高对于太阳的那片激情。
  他是一位硬汉。从他的一段不可逆转的遭遇中,我才获得了这种极大的感动。如果与李甫运初识,任谁也不会想到,在他灿亮耀眼的生命链上,竟有一环,是用难以承受的痛苦锻造的。因此,我要有意识地强调,在他人生的问卷里,首先是一位父亲,一位很理性的父亲,一位很高尚的父亲,一位从不对命运怀有怨声的父亲,一位总想营造一颗轮廓粗糙、内核精致的爱心的父亲,每次与人说起二十七岁的残疾儿子,他都想从这个被不幸扭曲的生命体上,找到他最完整的一面,发现他可塑造的地方。他曾十分乐观地讲述过儿子对于音乐,特别是世界经典音乐的奇特感觉。从他不轻易流露痛苦的表述里,我觉出造物主也有不可容忍的地方,也应该为不幸背上命运十字架的人,留下忏悔。要不,怎会从李甫运儿子的残体上,连接起那根对音乐,还存有一丝感觉的神经,从而带给他一些安慰呢?
  面对这位硬汉,让我感动的是他身上的激情,一种有如画家凡高对于太阳的那种激情。可以想象,那棵金黄金黄的葵花,就是他永远朝向天空的头颅。而每一次的旋转,都是为了让激情,更加充分地燃烧。
  带着这种激情,李甫运告别了大学讲台,卸下政教系主任的头衔,把一个拥有多种杂志,表面庞大,而内里空散的杂志社,揽在自己身上。李甫运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走进陕西师大杂志社,真有进入一座被废弃的古城堡的感觉。仅有两个印张的七份教学杂志,不仅是一些毫无美感的“白皮书”,还分散在各个系上,杂志社的领导,只有坐在上边唱空城计的份儿。难怪教师们戏称这里是“发射台”,是大学校园里的一块流放地。李甫运也清楚地记得,他是在中国的改革进入攻坚阶段的1993年,开始挑起社长重担的。凭着一腔激情,他唱出了琢磨已久、终要出台的集中编辑、集中发行、集中财务的三部曲,使这座几乎被人们遗忘了的古堡,不仅开始恢复元气,甚至成为一种文化现象、一套管理模式、一个校园热点,突然进入一群知识分子们课外的话题里。
  人们迅速思考着,真正文化积累厚重的知识分子,一当浮出文化的层面,在别的领域内,首先显示的,还是文化的力量。李甫运把讲台上的魅力,转化为另一种激情,全用在杂志社的管理上。或许,由于存在于他行为中的人格力量,杂志社迅速由量到质,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首先是规模变了,十种杂志,这在陕西出版界,是一个无人比肩的“托拉斯”;其次是效益变了,利润由十一万上升到一百万;再次是士气变了,人们兴奋、激动,第一次感受到市场经济带来的喜悦。也是李甫运身上的激情,感染了这群在传统文化中生活得太呆板的知识分子,他们生命基因中,一些被抑制了的东西,一下子活跃起来了。李甫运则谦逊地说,这是杂志社的机遇来了。当整个中国走到市场经济这一步时,作为部分肌体,我们只有调节自己的呼吸、造血和其他功能,与之紧密地合拍,否则,就会被淘汰。是的,这位虽然来自大地原点泾阳,一个很诗意的地方的人,没有在一种浪漫里流连忘返,却因几十年的政教系生涯,在一条很理性的河道上,拼命地漂流着,从而决定了机遇一旦出现,他准会因接受过经典的训练,而十分敏感地抓住它。
  有如证明生命的顽强,任你用尽怎样绝妙的语言,都无法触及其本质,都不及在干涸断裂的河滩上,或在峭立千年的绝壁上,突然发现一株幼小的草木,而让你忘掉描述,忘掉表达,而在无言之中,突然破译出生命的密码。现在,让我们放下所有很主观的方式,回到这位硬汉出生的大地原点上,那里所有应该有记忆的风物,会从头告诉我们,生活是怎么把他磨练成一位硬汉的。
  他说,埋在他记忆深处的1962年,只剩下两个字:苦难。那时,他正好十六岁。十六岁,要挥泪告别校园,十六岁,要挑起家庭重担,这是命运的安排,为了母亲,为了活着,他只有咬牙认了。当他一把大火点了作文本,要开始当农民时,给了他生命和顽强的母亲,也忍不住哭了。谁会记住,就在1962年的中国大地,就在大地的原点,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二十里外的山里拉煤时,人和车栽进大渠里;在荒凉的棉田里拔棉秆时,累得失去了知觉;在凄凉的雨夜里拉萝卜时,被恐惧和饥饿包围着。事实上,那几乎是整个民族,都在经受着的苦难,而对于十六岁的李甫运,这苦,似乎更苦,这难,似乎更难。那时,他是挣死也不放出哭声,挣死也不叫人耻笑。当他终于熬出苦日子,奇迹般地考上大学,走向“长安”时,一村人都说,这是一条硬汉。
  硬汉,使他承受的苦难总比别人多。
  硬汉,使他背负的压力总比别人大。
  硬汉,也使他成功的机会总比别人多。
  或许是因了少年的苦难,李甫运一见到穷地方的苦孩子,心里就不由得发酸。他们渴望的目光,总像一根善良的鞭子,抽打着所有善良人的心。当李甫运率领全杂志社的员工,狠抓质量,抢占市场,把十种杂志办得有八种邮局订数居全国第一时,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庆贺自己的成功,而是救助陕南的三十名失学儿童。前年过“六一”,包了两辆大轿子车,拉着这些老区的孩子,上古城墙,看兵马俑,参观师大附小,恨不得把山外的世界,全给他们打开。或许,父爱在李甫运身上,很多时候是超血缘、超骨肉、超现实的。对于在生理上有着缺陷的亲生儿子,他更多的是从精神上,惦记着他无法自理,但又必须走过的每一天。
  在与李甫运结识的日子里,我思考得最多的是,一颗肉长的心,到底能承受多少苦难?
  答案是模糊的。
  因为李甫运不只笑着谈他的人生磨难,也是笑着谈儿子的生命不幸,于是,我注意从他的眼神里捕捉什么,间或的一丝忧郁,也是一闪即逝。终于,是他落在宣纸上的墨迹,向我闪现了他的内心。
  原来,儿子带给他的痛苦,是刻骨铭心的,只是把它藏得太深了,让它在心的一隅,悄悄地折磨他一人。于是,我明白了一生喜爱书法的李甫运,为什么对隶书情有独钟。他是想用它的厚重、它的干硬、它的拙中有巧、它的丑中有美,来把痛苦压在最深处。因为草书,很可能让他的痛苦,随时从不堪重负的心底里飞出来。
  硬汉,绝不让别人分担痛苦的硬汉。
  硬汉,一心把大路走向朝天的硬汉。
  他确实像凡高笔下的葵花呵,或许是因受过太多的苦难,他才不断地宣泄着,一个生命,对于另一个生命——太阳——的激情。
  他也让我,在这个物欲容易横流,生活少有诗意,很少让人感动的年代,重获一次真心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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