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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房之夜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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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02-12
第12版(副刊)
专栏:

  糖房之夜
  邓云乡
  知堂《庚子送灶即事·和戛剑生作》诗云:“角黍杂猊糖,一尊腊酒香。返嗤求富者,岁岁供黄羊。”绍兴人过年及腊月祭灶都包粽子,取吉利,叶“高中”之音。“猊糖”是糖狮子,是模子脱出来的,是蔗糖作的。而北京风俗迥不如此。儿歌云:“糖瓜祭灶,新年来到,媳妇要花,孩子要炮……”糖瓜则是麦芽糖作的,诗文中名饧糖,北京俗名关东糖。我的家乡北国山镇,叫麻糖。北国山镇冬日苦寒,物产又少,红糖、白糖、冰糖只是铺子里卖,街头孩子们吃零食,没有城市里的那种西式糖块。只有卖麻糖的。麻糖就是本村糖房里熬出的饧糖作的。
  旧时山镇,冬日晚间,青年人没有什么娱乐,糖房便是一个好的聚会场所。一条热炕,一个熬糖的大锅,下午熬糖时,把炕烧得很热。吃罢晚饭,制糖师傅要在炕边石板上作糖,左近赶热闹的老年、青年村民们也凑到糖房来聊天。大炕能坐十来个人,室外吹着呼呼的西北风,墙上挂一盏煤油小马灯,虽然玻璃罩子擦得很亮,但光度总有限,只照亮大师傅制糖的中心区,其它炕后面的人影就昏黑,只听到偶尔有人插话的声音了。聊天的人总有一二位年长的人作中心,或说村中旧事,或说清末遗闻,或讲军阀形势,村民外出的少,走的都不远,青年后生在边上入神地听着,偶然插两句话——而制糖师傅在一边自顾自作他的糖,也偶然插进来说一两句笑话。
  饧糖白天备料,入锅熬糖,这些手续我都没有看过,但晚间热闹的糖房,我却去过多次,看着作糖。小时看人家手艺人干活,总十分感兴趣,看的十分细致。石板放着刚熬出的饧糖坯,是咖啡色的,像一堆和好的有颜色的面。师傅用刀切下一大块,揉一揉,拿到手中,中间穿个洞,石板边有一个固定的木桩,套在桩上,再用一木棒,穿在这个圈中,拉长,绞一绞,再折起来,又套在木桩上,再拉,再绞……如此,反复十几二十次。说也奇怪,咖啡色的糖坯,拉一拉,绞一绞,咖啡色越来越浅,慢慢变成米黄色、象牙白色了。
  为什么?小时候我不知道,六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我还不知道——偶然想起,仍感到有趣。师傅把变成象牙白的糖放在石板上,再像揉面一样揉一揉,然后就开始作各种麻糖了。一种是把糖像擀面一样地在石板上擀成一大片,上面洒上炒熟的黄豆粉,然后一层层折好,或卷成一卷,再压成三寸宽的长条,拿起雪亮的像厨刀一样的快刀,切成一寸宽的长条,中间再拧一下,整齐地一排排摆在晾盘中。味道同外地豆酥糖一样,但形状两样,家乡有特别名称,年代久忘了。另一种是把一种俗名“红红谷”的草籽炒熟,揉在糖中,也擀薄,切成同样的长条,一拧,整齐地摆在晾盘中,看去是粉红色的,吃起来很酥,很香。但没有炒熟的芝麻香,古镇铺子里也有芝麻卖,但糖房中不作芝麻糖,因价钱较贵,一般街头卖糖的孩子买不起。但家乡南北山都出核桃,夹核桃仁的糖,糖房是常作的,把核桃肉炒熟轧碎,先把一团糖擀成薄片,把核桃肉撒在薄片上,一折,再压紧,切成二寸大小菱形块,这种夹心糖吃起来很香。还有把月饼擀成碎粉,包在糖中,搓成长管状,切成两寸多长一段一段的,像灌肠一样,也很好吃。
  糖房作的各种糖,由卖糖小孩,用托盘一条皮带挂在颈间,两手扶着,沿街叫卖,一个小铜板一条。我则是家里拿两个月饼或一些炒好的核桃仁,到糖房找师傅作一些灌馅子或夹核桃仁的夹心糖回家吃。三九严寒的大晴天,作的糖又脆又香,如阴天下雪,天气返潮,糖就发粘,作不好了。
  糖房的夜晚,在朦胧的灯光下,是一个混合了说笑声和烟草味的乡村俱乐部……
  久在江南,早年听一个绍兴老友说,绍兴乡间也有作麦芽糖的糖房,后半夜干完活,就唱绍兴小戏,叫“的笃班”,就是后来上海流行的绍兴戏,听来也很有意思。腊八包粽子风俗虽不同,而南北糖房的风俗似乎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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