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奏鸣曲 [复制链接]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大地之光

　　珠江奏鸣曲
　　朱相达
　　一位陌生老人所知道的童志成
　　诡异的涛澜，在珠江口掀腾。
　　一缕蓝幽幽的晨曦一如往日露出熹微的笑脸，掩映着月亮渐渐撤退；一阵清爽爽的晨风轻轻地吹着，把弥漫在江心的薄雾驱散……天空开始变高，停泊在此的大小船只显出清晰的轮廓，岸边树上的鸟儿开心地鸣啭……整个珠江口在鲜艳绚丽的曙色中展示出勃勃生机。
　　灿烂的黎明又一次降临在珠江口。
　　差不离天天清晨来此散步的老人、离休前为一家国家级研究所研究员的何大爷，目睹此情此景，欣欣然捋了捋齐胸的银须，两片灵巧的薄唇油然翕张道：“平静珠江掀高浪，鸿福不临喜将降……”
　　虽然何大爷的喃语轻轻，但驻足在几步之遥的一位中年汉子清楚听到什么“福”呀“喜”的，受好奇驱使忙凑过去：“老伯，您身子硬朗，精神矍铄，真真有福，可喜可贺啊！”何大爷既摇头又摆手，他说他顺口溜中的福和喜，不是指区区某个人，更不是自己。这眼前的风景似乎兆示着又有许多令广州人骄傲和自豪的喜事就要来临呢！何大爷边说边凝神注视着眼前这位汉子几分熟稔的面容，有些惊喜地问道：
　　“说了半天，你是……”
　　“我叫童志成，是珠江钢琴……”
　　“珠江钢琴集团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党委书记，是不是？你的大名和相貌，我在报纸杂志、电视荧屏上不知看过多少遍了，难怪这么面熟呢！今日能在此与你相逢相识，乃我老朽之快事乐事也！”没等童志成自我介绍完，何大爷像优秀学生背数学公式一样句句准确，“谁都晓得，现在的珠江钢琴名声日隆，你真了不起啊！是啦，天刚蒙蒙亮的，你从芳村（珠江钢琴集团所在地）大老远的赶来这里，想必不会是来观珠江潮的吧？”
　　童志成点燃一支烟，重重地吸了一口，顺势用夹着烟的右手往珠江口一艘大货轮指了指说：“我是来送行的，送五百台珠江钢琴去德国波恩落户……”
　　“哈哈，你瞧瞧，我说灵验嘛，涛澜掀到半天空，哪有不出‘喜’之理！”何大爷像中了头彩一样激动不已，“德国，不仅出过莫扎特、巴赫、亨德尔、贝多芬等世界顶级音乐家，而且在三百年前就生产出世界上第一台‘司坦威’钢琴，此后，钢琴制造水平一直高于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如今，德国人买中国的珠江钢琴，不言而喻，珠江钢琴已完全有资格写入世界名牌钢琴的名册……这等喜事，怎么不叫人由衷高兴呢！扬威国企，你立下大功啊！”
　　听着满腹经纶的何大爷寄兴寓情的赞誉，童志成心中涌出一种如饮琼浆的快慰，然而肩上的感觉却又是沉甸甸的。说话间，红彤彤的太阳跳出海面，珠江口港湾被镀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载有珠江钢琴的粤海08号巨轮，鸣响了起锚远航的汽笛声，朝着浩瀚的蓝宝石似的洋面驶去……直到巨轮在大海上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朦胧的影子时，童志成一直挥动着的双手才停了下来，嘴里喃喃自语道：“乖巧的俊儿们，祝一路顺风！落户大洋彼岸后，愿每一个声音都能令你们的主人动心悦耳！”从此，童志成经常要来这里为他的“乖巧俊儿”们出洋落户德国、英国、美国、意大利、日本等八十多个国家和地区送行壮威，常与何大爷在此不期而遇！
　　又是一个晨曦初露的清早。
　　听不见莺啼燕唱，只有从海上刮来的飕飕寒风的呼啸。
　　童志成四处搜寻，可怎么也望不到何老伯那熟悉的身影。
　　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原由，一种不祥的预感，童志成打听起何老伯来。消息终于使他愕然而悲戚：十天前，何老伯辞世归西了。
　　受仰慕之心的驱使，童志成七寻八问，叩开了何老伯的家门，见到了老人家的孙子阿霖。已入而立之年的阿霖，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一家企业工作，现在是工程师，近视镜片后的两颗黑眸子，活像爷爷的一样充满着智慧，只是性格与爷爷不同，寡言少语……弄清来客是爷爷近年常提起的童志成总经理后，阿霖微笑着投去钦佩的眼光，但恭敬守静，没有说话。随即，他把爷爷的一本笔记本双手捧给童志成。童志成翻开扉页，一行行用遒劲楷书写下的探赜索隐的话语，映入眼帘，立马攥住了他的心：“……市场经济，包括国有企业在内的各种所有制企业的竞争条件是平等的。怎样在平等的竞争中必操胜券，有远见的企业经营者，总是高举起改革的利刃，不断砍掉那些不断出现的与市场不相适应的‘枝枝蔓蔓’……
　　“童志成属于这类经营者。因此，他使原来全国同行业中的‘小弟弟’，在几年工夫内，一跃成为‘大哥大’。有闪光迷人的数字作证：
　　“利润，占全国钢琴制造业利润总数的百分之七十五，超过全国乐器行业利润总额的一半；市场份额高达百分之六十八；出口占全国钢琴出口创汇总数的百分之八十五；在世界钢琴产销排序中坐着第三把交椅……还捧回了法国的‘优胜奖’，西班牙的‘金星奖’，墨西哥的‘钻石星奖’等十分诱人的国际奖杯。
　　“穷源溯流珠江钢琴的成功轨迹显示：企业领导班子胜似堡垒，因为有一位敬业睿智的班长童志成；市场逐鹿被同行誉为‘霸主’，秘诀在于有一个适应现代企业管理的机制……”
　　读着读着，童志成这位铮铮汉子，此刻眼眶里滚动着晶莹的泪花，仿佛清晰地看到，何老伯还活着，他依然在锲而不舍地研究国企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发展规律……他的身后又有成千上万数不胜数的目光在注视着国企的命运！
　　一个“天文数字”的实现与童志成
　　小婉，是广州一家报纸的女记者，她跟踪报道珠江钢琴，笔端里曾流出过近万字的文章，篇篇写得顺畅，发得也顺当，唯手头这篇不知如何立意下笔，“老笔手遇到了新难题”。难就难在，每年增加钢琴一万台产量，是新上任的总经理童志成发布的号令，可方方面面都不大理解：上级领导中有人劝道，老童呀，别冒进，稳妥一点为好；企业内部一些干部职工暗地里犯嘀咕，一万台，一个可笑的天文数字，是不可能实现的；同行企业一些厂长经理发出了冷嘲热讽的讥笑：“童志成是异想天开……”
　　“文章难写，就不写。”童志成乐呵呵地对记者说，“每年增加一万台钢琴的目标怎样实现，我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
　　童志成，一个很有自信，勤于思考，敏于行动的人。自打十五岁跨进珠江钢琴厂的门槛之后，一晃就是三十多个春秋，从生产到营销的每个环节上，都曾镌刻过他的身影；从一般工人到厂长的每级台阶上，都留下他的足迹；但挑起总经理的重担，是1992年。这年冬季的一天，北京雪花飞舞，寒风刺骨，而南疆的广州则阳光灿烂暖流融融。出差北京回到广州，童志成第一感觉就是南北的气温相差太大了。一进办公室，就像剥笋壳一样衣服一件件地脱，最后只剩下一件衬衫。
　　“哈哈哈……”副总经理陈隆年带着一串笑声进来了，“干脆把衬衫也脱了，不是更凉快吗？”
　　童志成来不及回给陈隆年一句俏皮话，公司其他领导梁德妍、王润培、叶石池、李广尊等听说他出差回来了，也都不约而同地来见见上级刚任命当一把手的童志成。
　　“大家来得正好，我有个想法想听听诸位的高见。”童志成认真地说，“从明年开始，每年增加一万台钢琴产量。”
　　其实，这个问题，童志成出差前就露出风声，虽然没有正式开会讨论，但言谈之中，副老总们的看法并不一致。现在童志成正式提出这个问题，大家都久久沉默没有开腔……童志成见状，端起茶杯朝向大家笑着说：“诸位请先喝茶，这是珠江水泡的龙井，挺香的，试试。”
　　大家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发出几乎清一色的啧啧声。
　　“说起珠江水，不知诸位听说过关于珠江的故事没有？”童志成扫了大家一眼，“我听人家讲过，觉得还是有一点意思。”
　　“讲吧，老童，我们洗耳恭听！”
　　借着人们的兴致，童志成摆动着手势讲开了：
　　远古时期，地球上还没有珠江。
　　相传，天宫慧母娘娘生有七女，一个比一个漂亮，被称做七仙女。一日，七仙女中最小的云娇，在同姐妹们嬉戏玩耍时，不慎将宫中祭坛上的一尊菩萨碰倒打碎，犯了天宫大忌，被天王判了死罪……在慧母娘娘的苦苦哀求下，天王同意把云娇抛下凡间作民女，保全一条性命。
　　云娇长得袅娜风流，心地善良，深得慧母娘娘的厚爱。眼看掌上明珠就要被打下凡间，慧母娘娘痛不欲生之余，悄悄将一颗珠宝一样晶莹透剔的仙丹塞入云娇的口中……吞下这颗仙丹，云娇在凡间就会长生不老。
　　这一天，天空忽然霹雳一声炸响，一个五光十色的彩团穿过滚滚乌云，落到如今云南东部的狮子山上……云娇睁眼一看，自己已到凡间，坐在一块巨石上，四周树木葱郁，干云蔽日……
　　云娇虽成了凡人，但她还有仙女神功。站在巨石上，她望见南海水浪滔滔，但从她脚下至南海二千多公里的地方，连条小溪都没有，百姓吃水用水贵如油。于是，云娇面对南海，奋力一吐，仙丹宝珠喷射而出。霎时，一条清洌洌的河展现在云娇眼前，流向南海。云娇猝然头晕目眩，气绝身亡，化作一只彩蝴蝶飞到林中……因云娇吐珠而成，后人把这条河叫珠江。美丽的珠江传说，从古至今，人们都喜欢用珠江二字作单位名、产品名、人名。
　　“传说再美丽再动听，终归是传说。不过，云娇的为民献身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童志成借传说发挥道，“我们都是共产党员，当然有比传说中的云娇更高的思想境界，没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一年增加一万台钢琴，算得什么哟！”
　　他接着分析道：“成本增加，利润下降，生产难以维继，欧洲关闭了不少的钢琴制造企业。这对我们来说，正是难逢的发展机遇。抓住这个机遇，我们才有希望成为钢琴‘巨人’。”
　　梁德妍笑道：“老童，你七拐八转，原来是为了统一大家的思想，想不到你还真鬼。”王润培说：“我认为老童的市场分析有理有据，要想‘压倒对手，抢占市场’，必须快速形成一定的规模生产。”陈隆年接上话茬：“实现目标我们该怎样做，你说吧，老童。”
　　童志成说：“钢琴，是乐器之王，既是高级商品，又是艺术品，钢琴制造的要求是极严格的。制造一台钢琴，需要八百多个零部件，二百道工序……只有用艺术的手段管理从事艺术品制造的人，生产出来的艺术品才有可能是优秀的。”
　　正是这种“艺术渗透法”管理模式的威力，珠江钢琴公司的员工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痛快快地将智慧、心血和精力抛洒到钢琴生产的每个环节上，不敢有半点马虎和大意……
　　“珠琴”人就这样胸怀壮志又脚踏实地起步了。
　　一切都在精心运筹与组织之中。
　　1993年还剩十三天，总经理助理黄南炬向童志成激动不已地报告，统计员截至昨天的统计，在去年的基础上，多产一万台的任务已完成；财务中心报告，利润的“金字塔”可比去年长高增大一倍，用现时惯用的话说，翻了一番。此后的几年里，童志成都能在年底12月中旬听到上述一样的喜讯，但他每年都重复着一句老话：“现在不是弹庆功曲的时候！”
　　一年又一年，“珠琴”人年年奏响不同凡响的乐章！
　　钢琴制造家和演奏家眼里的童志成
　　质量控制系统，是钢琴制造的“心脏”。说起如何保证“心脏”健康，世界钢琴制造业的厂长经理们首先想到的是美国的查理斯·科雷，因为他在这方面的技术堪称“世界之王”。因此，包括钢琴发明地欧洲在内的世界上的许多钢琴制造企业，不惜重金引聘，企望他光临企业当技术顾问，但都被他以“年事已高，力不从心”为由婉言拒绝了。
　　五年前，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就要来临，神州的柳树快要绽出嫩黄色叶芽儿的时候，国际钢琴展销会在美国洛杉矶拉开了帷幕，许多国家都有最优质的钢琴大展风姿……珠江钢琴是中国参加展销的唯一厂家。
　　展销的是钢琴，展示的是国家的水平。
　　这天，世界钢琴制造家、钢琴演奏家、钢琴经销家云集于此，或评头品足，或额手称庆，或摇头叹息……查理斯·科雷来了，当他发现有个中国珠江钢琴的摊位牌后，一双蓝眼珠里闪出惊诧的光，那意思显然是说，怎么，中国也有钢琴来展销？于是，他带着惊愕和疑惑，走进了珠江钢琴展厅，先是看，再是摸，后是弹……
　　“科雷先生，十分欢迎您的光临。”童志成很有礼貌地来到科雷跟前说，“请您不吝指导！”
　　“你怎么会知道我？”科雷那蓝眼珠又闪出方才那种惊愕疑惑之光，“我从没见过你呀！”
　　“您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童志成如实“坦白”道，“是一位认识您的美国朋友，一小时前才悄悄地指着您介绍，使我终于有缘目睹您的丰采。实在对不起。”
　　“很好，很好，相识是一种缘分嘛。这是你们中国常说的一句话。”话闸子一打开，科雷马上表现出美国人直率豪爽的性格，“童先生，你很机灵。我喜欢跟你这种人打交道。经营钢琴，没有灵气是不行的。你们的珠江钢琴，我认为外观和造型都挺好，质量也不错。但是，钢琴的共鸣板（俗称音板）难免会出现爆裂和变形，击弦机的灵敏度也不尽理想……这些问题加以克服之后，珠江钢琴在国际市场上将有很大的竞争力！”
　　宛如身上有些小毛病被高超医生一语道破一样，童志成对科雷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顺着科雷先生的话说：“如果科雷前辈能去当我们高级技术顾问，真是珠江钢琴的莫大幸运！只怕没有这个福分！”
　　科雷眨了眨眼，用右手食指按住脑门穴，“这个嘛，让我好好地想一想。不过，两天后会给你一个答复。”
　　消息不胫而走，被科雷谢绝的世界各地的钢琴厂家老板们很是羡慕地说，中国的童志成，运气真是好。也有的颇为不解地说，中国的童先生，用什么绝招打动科雷的呢？
　　这些先生们哪里知道，聘请世界上最优秀的专家作技术顾问的想法，童志成早在十年前当推销员时就有了。那一年，他曾对一位嫌弃国产钢琴的顾客，信誓旦旦地说过：“有一天我当了厂长，一定要把世界上最先进的钢琴制造技术凝聚到中国钢琴上。”只是时不与他。两天后，科雷给童志成回话了：“你哪天回中国，请多购一张机票，是给我的。”
　　童志成和他的同事们高兴得无以言状。
　　科雷先生的参与，使“珠琴”如虎添翼。他那高大的身影在车间不停地出现……珠江钢琴的共鸣板和键板的爆裂与变形、击弦机的灵敏度和出弦度等一个个老大难问题，统统迎刃而解、沉疴顿愈。一次晚餐时，平常不喝酒的童志成陪科雷一小杯，借着酒兴，把两句藏在心窝许久的话掏给科雷：“科雷先生，您是中国钢琴的‘白求恩’。没有您的帮助，珠江钢琴很难有今天！”
　　“过奖过奖，不敢当不敢当！”科雷谦逊地说，“珠江钢琴能够写进世界名牌钢琴的名册里，是童先生领导有方，经营有术，员工们的素质好！”
　　居功至伟的科雷先生，受到中国人民的真切爱戴。国务院总理李鹏曾两次接见他；外国专家局曾两次邀请他出席国庆观礼，并授予他“友谊奖”；广东省委常委、广州市委书记高祀仁，亲手将“友谊奖”奖章戴到他胸前。
　　从科雷先生对珠江钢琴的贡献，童志成深知一个道理：世界各国的技术总是处在永不间断的互相交流、互相渗透、互相影响、互相吸收过程中。于是，他又请来了世界著名的“钢琴制造大师”德国的芬拿和托马，聘为技术顾问，使珠江钢琴又连上了几个档次，技术含量和产品质量大大提高，每台增加利润三千元至四千元。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珠江钢琴的成功之道，就是一个生动的说明。
　　童志成在市场营销方面也是别具匠心，独树一帜的。在童志成看来，大山里的村姑和都市里的小姐，同样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为什么后者名传四方，前者则默默无闻？关键是后者有条件让更多的人认识。同这个浅显的道理一样，上乘的产品，也必须创造条件，让世人赏识，才能为世人所用。有鉴于此，童志成又拓展了一条“名人销琴”之路。他请了著名钢琴家刘诗昆和鲍蕙荞在北京开办了珠江钢琴专卖店。人们说，钢琴演奏家卖的钢琴，假不了，买，放心地买。一下子，北京销售珠江钢琴增加了十多倍……
　　当推销员时，童志成常发愁，愁琴没有人要；如今，他同样发愁，愁珠江钢琴供不应求。
　　中国优秀的企业经营者，如镶嵌在碧空中宝石般熠熠闪烁的繁星，童志成无愧是繁星中的一颗。
　　珠琴，明天更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