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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边饺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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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01-27
第12版(副刊)
专栏:路边拾翠

  花边饺
  肖复兴
  小时候,包饺子是我家一桩大事。那时候,家里生活拮据,吃饺子当然只能挨到年节,平常的日子,破天荒包上一顿饺子,自然就成了全家的节日。这时候,妈妈威风凛凛,最为得意,一手和面,一手调馅,馅调得又香又绵,面和得软硬适度,最后盆手两净,不粘一星面粉。然后指挥爸爸、弟弟和我看火的看火、擀皮的擀皮、送皮的送皮,颇似沙场点兵。一般,妈妈总要包两种馅的饺子,一种肉一种素。这时候,圆圆的盖帘上分两头码上不同馅的饺子,像是两军对弈,隔着楚河汉界。我和弟弟常捣乱,把饺子弄混,让妈妈只好茄子葫芦一起煮。妈妈不生气,用手指捅捅我和弟弟的脑瓜儿说:“来,妈教你们包花边饺!”我和弟弟好奇地看,妈妈将包好的饺子沿儿用手轻轻一捏,捏出一圈穗状的花边,煞是好看,像小姑娘头上戴了一圈花环。花边饺给我和弟弟的童年带来乐趣,我们却不知道妈妈是耍了一个小小的花招儿,她把肉馅的饺子都捏上了花边,让我和弟弟连吃带玩地吞进肚里,自己和爸爸吃那些素馅的饺子。
  那些艰苦的岁月,妈妈的花边饺,给我们留下了难忘的记忆。但是,这些记忆,都是长到现在我自己的孩子到了当年我那么大的时候了,才开始清晰起来,仿佛它一直沉睡着,需要我们必须用年龄的代价才可以把它唤醒。莫要说我们小时候不懂事,就是到了我们长大成人,就懂事了吗?自从我能写几本书之后,家里经济状况好转,饺子不再是什么圣餐。想起那些个辛酸和我不懂事的日子,想想妈妈自父亲去世后独自一人艰难度日的情景,我想起码不能让妈妈吃的再受委屈了。我曾拉上妈妈到外面的餐馆开开洋荤,她连连摇头:“妈老了,腿脚不利索了,懒得下楼啦!”我曾在菜市场上买来新鲜的鱼肉或时令蔬菜,回到家里自己做,她并不那么爱吃,只是尝几口便放下筷子。我便笑妈妈:“您呀,真是享不了福!”后来,我明白了,尽管世上食品名目繁多,人的胃口花样翻新,妈妈雷打不动只爱吃饺子。那是她老人家几十年一贯制历久常新的最佳食谱。我知道唯一的方法是常包饺子。每逢我买回肉馅,妈妈看出要包饺子了,立刻麻利儿地系上围裙。先去和面,再去打馅,绝对不让别人沾手,那精气神儿,又回到我们小时候。
  那一年大年初二,全家又包饺子。我要给妈妈一个意外的惊喜,因为这一天是她老人家的生日。我包了一个带糖馅的饺子,放进盖帘一圈圈饺子之中,然后对妈妈说:“今儿您要吃着这个带糖馅的饺子,您一准儿是大福大吉大利!”
  妈妈连连摇头笑着说:“这么一大堆饺子,我哪儿那么巧有福气?”说着,她亲自把饺子下进锅里,饺子如一尾尾小银鱼在翻滚的水花中上下翻腾,充满生趣。望着妈妈昏花的老眼,我看出来她是想吃到那个糖饺子呢!
  热腾腾的饺子盛上盘,端上桌,我往妈妈的碟中先拨上三个饺子。妈妈第二个饺子就咬着糖馅,惊喜地叫了起来:“哟!我真的吃到了!”我说:“要不怎么说您有福气呢?”妈妈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
  其实,妈妈的眼睛实在是太昏花了。她不知道我耍了一个小小的花招,用糖馅包了一个有记号的花边饺。那曾是她老人家教我包过的花边饺。
  如今,儿子长大了,最反对的是包饺子,觉得所有食品里最简单的是饺子了,不就把什么都剁成馅统统包进皮里吗?每次包饺子,他只是勉强吃几个,然后宁可去吃康师傅方便面。
  这是胃里消化着麦当劳、巧克力和可口可乐长大的一代。他们不会了解饺子对于我们这样一代人,起到过多么重要和不可取代的作用。他们没有这种经历,更没有和饺子阔别多日之后那种对饺子的思念之情。
  那一年,我在西班牙呆了一个多月,匆匆忙忙,竟然没吃到过一次中餐,更别说饺子了。离开西班牙到达瑞士的苏黎世的当晚,可有了一晚上的空。下了飞机,在旅店里放下行李,先跑到街上找中国餐馆。到了中国餐馆,先要吃饺子。一份饺子端上来了,竟然只是三个,虽然要了十几瑞士法郎,相当十美元,价钱够贵的,但也毕竟又吃到了饺子!一直让西餐弄得皱巴巴的胃,一下子舒服起来。虽然隔着关山重重,迢迢长路,家一下子近了起来。那感觉,是因为这三个袖珍饺子,格外温馨起来,让我感到窗外整个苏黎世的夜色都变得格外美好起来,非常像是置身在北京的万家灯火之中了。
  更让我难忘并让我的心里一下子感动的是,那三个袖珍的饺子竟是花边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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