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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取蛙声一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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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08-07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

  听取蛙声一片
  谢云
  川端康成曾说:“一听见雨蛙的鸣声,我心田里忽地装满了月夜景色。”读到此语,我心田里虽未装满月夜的美景,但记忆里的阵阵蛙声,终究是再一次浮现了出来。
  真正的乡间的夜晚,是寂寥而冷清的。特别是早些年,在末秋到初春这段漫长的时光里,每到入夜人定后,往往就只有零落的鸡鸣犬吠,聊作静夜中的点衬。但到春末夏初,情形就大不同了。首先是各种鸟儿,麻雀、布谷、斑鸠、喜鹊之类,从早到晚,都在房前场院里,或屋后竹林中,切切烈烈地歌吟翩舞着。连各色的花儿,也不甘寂寞,纷纷地绽放了。桃红,李白,菜花黄,你先我后地撵着趟儿。便是到夜晚,鸟宿花眠,也还有盈盈满耳的阵阵蛙鼓,激昂亢奋地噪闹着,将落寞的静夜和旷野,喧嚣得热情洋溢,生机勃勃。
  其实,早在春风初拂,春水甫暖时,蛙们就已从蛰伏了一冬的洞穴里钻出来,抬脚伸手地四处活动了。只不过,那时它们多半沉默着,悄无声息。但在塘边或河畔,一茎茎水草或被水浸润的树枝上,已能见到一团团密密麻麻的黄褐色籽粒,被一网似有若无的膜状物粘连着,浮拥着。那便是蛙卵了。再过些日子,就会有一群群墨黑墨黑的蝌蚪,在乍暖微寒的水中,娇憨可爱地摇摆着尾巴,游来游去,倏停倏止。我们叫它“摆尾子”,很形象,很写真。记得那时,总要捧捉一些回家,养在盆或瓶里。但往往,刚见着它们褪尽尾巴,长出双脚,一眨眼再看,就不见了踪影。小蝌蚪到哪里去了呢?我们那时颇觉疑惑。读了书后,才知道是“找妈妈”去了。这时节走在野地里,便随时可见鼓突着晶亮眼睛的蛙们,蹲伏在路边草丛中,或树荫里。听得人的动静,便蹦跃而起,划一道美丽的弧线,就咕咚一声,潜入水里。只留下一圈圈微漾着散开的涟漪。
  惊蛰后的第一声蛙鸣,极像时令的“揭幕鼓”,颇能让人恍悟季节的变更。印度人在其上古诗集《梨俱吠陀》中,曾以“默默沉睡了一年/似婆罗门守着誓言/青蛙现在说话了,说出/这雨季最潮湿的语言”这样动情的抒叙,来表达他们初闻蛙鸣的愉悦和欣喜。但是,真要听取成片的蛙声,却得在喧闹的夏天。那正是割麦插秧、抢收抢种的大忙时节。“乡村四月闲人少”,连蛙们,也自昏至晨不甘寂寞地呐喊着,鼓噪着,似欲为节气和农事助阵加油。
  亲近过乡间的人都知道,蛙们并非只是被“拟声”了的那般单调的咕嘎咕嘎。细细辨听,蛙鸣也颇丰繁缤纷。有唧唧呱,也有咕咕咚,有咯咯咯咯,也有咣咣咣咣,还有唧咕唧咕,咣咚咣咚。或远或近,或高或低,或独奏或合唱,或粗亢或清越,都沉雄嘹亮,清澄明朗,疏密有致,意趣天成。再与田园之清翠,沟渠之潺潺,星月之辉光融融汇集,其境界之恬静纯粹,是再高妙的乐师也难以合成的天籁。而如此丰繁缤纷的声音,充斥于原本寂寥的乡夜,随着暖暖荡荡的水温、水汽,铺排开去,也很容易让人沉醉动心。有时夜梦恍惚中醒来,谛听着窗外鼓乐般响响歇歇的蛙鸣,总觉得似乎只有它们,才是那寂寥田野中的真正主宰。
  早年在乡间,听说过“蛙声如潮带雨来”的谚语。那往往是在久热苦旱,万物望雨之时,骤雨将至,闷热已极的夜晚。蛙鸣较平常就更其激切喧腾。如鼓,阵紧一阵;又如潮,浪高一浪。父亲就说,“是青蛙在向天祈雨呢”。我起初颇不相信。但很快,大雨果真就在蛙声喧响中,雷鸣电闪间,挟风而来,瓢浇桶倒,如泼如泻。蛙群便悄然沉寂了,仿佛正静心地享受着甘露的淋洗。直到雨歇风住,凉意渐生,才蛙声再起。先是东几句,西几句,清晰可数。紧接着便汇聚成片,又是密不可分的如潮蛙鼓了。
  我因此自小就知道,蛙是益虫,又是祥物,古人曾筑庙祭之,作诗颂之。宋人赵师秀有“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之句,对仗工稳,寓意涵永,向为人称道。但最令我动情喜爱、感慨系之的,却是辛弃疾“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两句。寥寥数语,不仅描摹了一幅八百年前的田园风景,更借此述说了一个古老而永恒的话题。它不仅是在咏诵蛙声,更是在表达一种真诚的祝愿,一份深广而善良的关怀。这种关怀,我以为,正是诗人道义和良知的体现,也是它让我怦然心动的原由。
  我固然明白,在不少文士诗人眼里,蛙声是有着浓郁的诗意和音乐的禀赋的。而倾情于蛙声,也便是倾情于那种恬淡善美的诗意,那种祥和雍容的感受。但我,却始终不能超然于自己的经验和经历,超然于田野、庄稼、农事之外,带着禅意和虚静去欣赏蛙声。———事实上,每当蛙鼓如潮的季节,我总是以一颗挚诚的农人的心,甚或,以一株水稻、一秆苞谷的纯朴的心,去观望天地,虔敬地祈愿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或许只有我知道,这一点,对我们脚下这块土地来说,是多么重要和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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