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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观众的宽容”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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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03-20
第10版(大地周刊·舞台屏幕)
专栏:

  “感谢观众的宽容”
  梁秉堃
  说来也怪,一生当中所见所闻所经之事数不胜数,然而其中多数却如过眼云烟一般,其中少数则是刻骨铭心终身都难以忘怀。
  下边这一件事就属于后者。
  时间是1992年7月16日的晚上,在北京人艺建院四十周年大喜的日子里,话剧《茶馆》在首都剧场举行告别演出。这是《茶馆》的绝唱,也很可能是剧中扮演主要角色王利发的于是之的绝唱。观众席里坐满了人,并且靠墙的两边通道上都站满了人。据说,那天在剧场门口“钓鱼”买戏票的人就是花上一百五十元(相当于剧场售票票价的七倍还要多)也很难买到一张戏票。同时,一些遗憾地没有买到戏票的观众不走,硬是在门口等了三个小时,一直到戏结束以后,再争着涌入剧场看上演员一眼。这,在高雅艺术不大景气的时节,不能不说是盛况空前难能可贵了。
  那天的观众席里鸦雀无声,人们似乎是在屏住呼吸看演出,戏进行得很顺畅。一切都好像那么正常,又都好像不那么正常。观众在跟着戏走,又没有完全跟着戏走。一份恋恋不舍的浓浓之情紧紧地系在演员的心头,也紧紧地系在观众的心头。
  谢幕的时候到了。于是之、郑榕和蓝天野走到了台前向观众鞠躬致谢。观众席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在停顿了片刻以后响起一阵阵的热烈掌声。突然,在观众席的后方有一位年轻的观众在大声喊着:“于是之老师,再见了!”站在台中间的于是之听到以后,向前走了一步,早已蓄满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掉了出来,打湿了衣襟。观众席响起更加热烈的掌声并伴有欢呼声。
  这种告别的情绪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早晨的座谈会上。在开会之前,一位看戏的女观众拿着一件印有《茶馆》演出字样的白色T恤衫,请于是之签名留念。
  于是之点头说了一声“好”,签上自己的名字。
  女观众又问:“可以再写几个字吗?”
  于是之没有吭声。
  旁边有的人说:“就写一句台词吧。”
  女观众高兴地说:“也好。”
  于是之始终没有说话,突然提笔写下了这样七个字———“感谢观众的宽容”。
  在场的人对此都有些惊讶,没有料到于是之此时此刻最想说的,最急于说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大约在一年以后,在于是之的一篇文章里才有了如下完整的解释———
  “两三年前,我就有了在台上偶尔忘台词的毛病。这逐渐使我上台就有了负担。1992年纪念建院四十周年的时候,再演《茶馆》,久不登台,我这负担就更觉沉重了。果然,演了四百场的熟戏,在舞台上偏偏屡屡出毛病。到了7月16日那一场,第二天就不演了,不知怎的我就特别紧张。我害怕第一幕伺候秦二爷的那段台词,它必须流利干脆,前两场就已经出了些小毛病,那一天就觉着要坏。开幕前,后台特别热闹,院内、院外的朋友们纷纷要签字留念,我就更加紧张。我跟天野同志说:‘我今晚要出毛病,跟你的那段戏,你注意点儿,看我不成了,你就设法隔过去。’天野叫我放心,他说他‘随时可以接过去’。幸亏他有了准备,届时我真就忘了词,他也就帮我弥补,勉强使我能够继续演下去。这以后,不只一处,每幕戏都出漏洞,在台上痛苦极了。
  “好容易勉强支撑着把戏演完,我得带着满腹歉意的心情向观众去谢幕。我愧不可当,观众偏鼓掌鼓得格外的热烈,而且有观众送花束和花篮,更有不少观众走到台上来叫我们签字,我只得难过地签。有一位观众叫我签字时写点什么话,我不假思索地写了一句话:‘感谢观众的宽容’。我由衷地感谢那位观众,他赐给我一个机会,叫我表达我的惭愧。当听到一位观众在台下喊我的名字说‘再见了’时,我感动得不能应答,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演戏以来,只知道观众对演员的爱和严格,从来没想到观众对演员有这样的宽容。
  “卸装完了疲倦极了,剧院用车送我回去。在首都剧场门口,没想到还有观众等着我。千不该,万不该,再疲倦也应下车和他们告别,但我没有这样做,一任汽车走去。每想起这件事来,我总谴责自己。可惜我再没有机会向他们道歉,批评自己的这次失礼了。”
  笔者想,写到这里已经无需再多加一个字了。因为于是之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我们表明了他的艺品,更清晰地表明了他的人品。而且,似乎还进一步地告诉我们,任何一位艺术家的艺品都必须用人品来作为依托,艺品永远也超不过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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