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缸房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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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04-03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

  缸房
  邓云乡
  春节刚过,山西省假酒案成了报纸、电视各种新闻媒体的头条,沸沸扬扬传遍千家万户,而这个大新闻中,居然有一个小地方,即我的故乡灵丘。听了不免惊讶而感慨——过去出酒的地方,怎么会喝起甲醇兑的假酒,送掉性命呢?
  说出酒,并不是夸大,雁北各县,不要说大同、朔州,即使小县灵丘、应县、广灵、浑源等地,县城及各大镇都有“缸房”,北京叫“烧缸”,都是制造高粱酒的小工厂。其中浑源最出名,鼎盛时期,西门外沙河、南头,大大小小烧缸近百家,有几千匹骡马,每天轮流用大酒篓往关南运酒。驮骡走十来天,酒也摇不坏。我们县也出酒,但只能在本地销售,不能走远。我们家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开了几家买卖,有钱庄万福泉、铁铺万福永、当铺洪福当、缸房万福成。还有几家叫“万福……”的,年代久远,早忘了。不过大多在世纪初关张了,只剩下缸房万福成,开在本镇东街上,销售本镇及三六九来镇赶集的南北山客户,大家都叫“万福成的酒”。小时我走在街上,人家指指点点说:“这是万福成的儿子……”似乎我就姓“万福成”了。当年我们家也有堂名,叫“振业堂”。家中好多用具上都盖着“邓振业堂”的大黑印,但更多的斗呀、升呀、钱板呀……都烫着“万福成”的火印。因为在我记事的时候,即由太原回到故乡山镇时,“万福成缸房”已倒给别人经营,我家已不是它的东家了。但虽然别人经营,店名还没有改,店里的酒大师傅、伙计都还是旧人,都认识我,我常跑去玩。
  我常到大仓中玩,好大的房子,空空荡荡,地上埋着许许多多大缸,缸口同地一样平,上面用圆石板盖上,石板上再堆上谷糠,可以使缸盖密不通风。把高粱和酒曲拌了,放入缸中,盖上盖,堆上糠,这样就可以慢慢发酵。缸一排排地埋在地下,据说共四十九口,发酵四十九天,就可以从缸中用大木勺舀出,红兮兮,湿渌渌,一股酒香,用木桶挑到蒸锅去蒸。据说每天蒸一缸,四十九天一轮回。每个缸中,要放一石二斗高粱。一般人家没有这么大的缸。每缸放多少曲,即以多少曲拌一石二斗高粱,就不知道。至于曲是从哪里来的,是买的,还是缸房里自己做的,我就更不知道了。
  蒸酒是在另一个院子的房里,两个特大的锅,都埋在与地面差不多高的灶口上,两个灶,中间用一个大风箱,灶膛挖在下面大坑中,拉那个特大风箱的汉子,也经常是赤膊带着大围裙,坐在地下坑中的小凳上,用力地拉着,还不时向两面炉口中用铁铲添着煤,火焰呼呼地燃着。两个大锅口上,是高得快要到房顶的大木桶。里面蒸的就是拌了曲经过发酵的高粱。桶中还有一个喇叭口的圆盖,蒸气从喇叭口中冒出,又在第二重盖中冷却聚拢为液体,高大的木桶下面,却有一个小小的斜竹管,蒸锅上木桶中的气聚为清水,就从这个小管中哗哗流出,流得很细,边上有个坛子接着,酒大师傅在边上听着蒸锅中的声音,看见有水从小竹管中流出来,就接一点尝尝,然后命拉风箱的人或再拉几下,或停火,或再在锅中加水……许多人全听他指挥,这样接着流出来的“清水”,就是高粱酒了。据说从大桶中刚流出来的酒,是不能吃的,吃了要醉死的。一定要酒大师傅在坛中加了水,才能喝,才能卖。至于加多少水,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不会喝酒。所以虽然很小时候作过万福成缸房的少东家,可是从来不知酒味。但是有时用鼻子闻,一股醇香,忽入鼻端,也知道是佳酿。
  我在书房念书的时候,老师王守先(名成邦)先生爱喝酒。先生是外村人,另外两个同学也是外村人,都是亲戚家的小孩,都住在书房里。先生自己做饭,吃的也很简单,冬天熬菜、夏天拌凉菜,萝卜土豆、豆腐豆芽,但总要喝一盅。我抢着给先生去打酒,说是他们认识我,我打的酒又好又多,不会掺水。我目的是趁机到街上跑一趟,逛一逛……老师知道我的用意,笑着总把酒嗉子(一种大底细脖喇叭口的小酒壶)和几个铜钱交给我,一边说道:“快去快回,在道上别玩啊……”我就笑嘻嘻地去了。出书房院大门小巷,转入上街口拐弯到东街缸房,来回不够一里路,我并不快跑,东张西望在街上寻找有趣的东西,实际上是一边走、一边玩。到了那熟悉的一排灰砖墙,墙上窗户还装着铁栅栏的缸房砖门前,进门到柜台边,站柜的小伙计都认识我,接过酒嗉子,用提子向酒坛中提一提酒,很麻利地倒在嗉子中,少不得我要说两句相同的话:多打点、多打点……当时这缸房早已不是我家的买卖,改由姓王的作东家了。可是伙计们都认得我,自然不会少给,而且也绝不会有假酒,那会儿顶多不过往酒坛中多加两瓢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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