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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春天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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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04-18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大地情思

  感受春天
  许淇
  一
  早春的暖流在割目的寒风中挣扎。心身那厚厚的“盔甲”,似地面冰皮待解。早春的暖流是蕴藏在天地之间的爱;爱是一条喑哑的盈满的河,环绕心灵的圆周拓向筋脉,不仅仅疏瀹肌肤的尘垢,渐渐地浣濯肺腑了。
  整个冬天脸上的表情是僵硬的。我曾读到爱斯基摩遭遗弃的老人在坚冰之荒原晒黑了的脸容,不知是痛苦还是幸运?那被风雪和阳光和岁月煎熬而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但不会吐出语言。母亲遭儿女遗弃于孤零零的冰屋,这是他们奇特的铁的“规则”———等待死神,却偏偏春天提前来了。
  冬眠的熊如果醒来,将会撞遇饥饿;北极的冰如果解冻,将会淹没生命;白桦树倒下抑或过早地渴望绿叶,都会给她带来痛苦。
  北中国的草原。黄昏时分,每刮起称为白毛旋风的暴风雪,形容为银蛇飞腾碎玉乱舞远不能传达它的疯魔和凶猛,时常彻夜不息,次日一片浩白,玻璃窗被冰凌裱糊,一层又一层冰结朦胧,使屋里的灯光若在雾里浸泡淡了,人略事走动,似鱼浮游。晨起的第一件事便是铲去封门的雪,干得满身热汗,从额头腋下流淌,将水鼠皮帽子脱了,甚至光膀子干,在牧野上铲出一条雪路来。
  然后,我便要去看我的马,即使在马厩里,也如同一匹石马,披着雪衣,蹄子裹着四只大冰坨。
  然后,我用温的酸奶水刷洗马身。像雪原露出土地的颜色,露出马肚底下鲜明的“鞍花”——道途纵横铭印的辙沟。
  我的马感觉到我捋抚它皮毛的手掌的重量和热量。手的语言的温柔,像太阳的舌头、母亲的呵气,舔干它的周身。马老了,它几乎和白雪化为一体,而它流注的汗水如暖暖的春泉。
  我记得在草原上,我和马一起仰望夜空,天狼星分外的亮,还有七姊妹,还有银河系……这同古中国竹简所书,同巴比伦、希腊、罗马的羊皮纸记载的星象学的卦辞相似吗?马和时间伫立不动。群星无声。枯枝的弦拨弄夜曲。
  我知道,相应天际一颗最远的星星,地上有一朵早熟的惨淡的小花开放在雪地里,秘密地……
  二
  在生命的冬季,对春天的感觉总是迟钝的,因为春天是少男少女的季节,那时候,心灵如一架竖琴,一阵呼吸似的微风,也会颤栗而歌吟。
  然而春天毕竟是来了,春天是悄悄地、不知不觉地走近来的,她从远处走近来,远在草原的尽头,走近来,走近我的身旁;她的步伐轻盈又娟好。
  于是,在风里,在水里,在发黑的泥土里,在萌芽的种子里,在逐渐熙暖的太阳的光线里,在鸟的歌声里,在马驹的嘶鸣里,都呼唤着:春天!春天!
  我在乌兰察布草原一座孤零零的蒙古包里,膝盖上摆一块木板,木板的一端点亮半截蜡烛,摊开纸像以前草原上马背小学的孩子们那样写字,纸是主人用来卷烟叶裁就的。主人老高木甲布对我说:“包门前有井、有拴马桩、你还缺什么?饿了渴了有炒米、肉干和砖茶,哦,还剩下半瓶酒……”他让我住进他家走敖特尔(游牧)的蒙古包,愿意住几天就住几天,愿意走带上包门就走。
  蒙古包里铺着可御湿寒的狗皮褥子和羊皮褥,果然什么都有。我到手摇轱辘井里打了一桶水,那水激牙,一股陈宿的融雪的气味。我抱了晾干的牛粪饼作燃料,使沉默了一冬的炉子干咳一阵亮起嗓来。肉干我不碰。酒,我喝一口,献给火神一口。可惜没有新鲜的奶,黑茶含碱钙的泥土的特殊的涩味。杂稗壳的炒米对强健的胃是一种考验。如同我一生都在咀嚼塞北风沙的日子,一天又一天,我觉得胃渐渐饱满充实。我不再有别的需求了。在时间的无量数面前,我仿佛只活了一天——生命的早晨、中午、傍晚和黑夜。夜快降临了,我在柜角找到半截蜡烛,还有炉膛牛粪火的余烬,足够让我的思绪和笔尖缓缓地滑行……
  一天的变迁犹如一年的四季。在生命的冬季,能否感受春天的来临?今天,我在远离城市的草原,远离浩特(自然村)的蒙古包,和我相伴的只有自己和属于自己的分秒。蜡烛熄灭了,我遂废弃纸和笔。摆脱物欲的心灵是复苏的土壤,释放思想的芽。虽然黑夜隐蔽了一切色彩,我却从开着的包门外看到闻到春夜荡漾令人心醉的芳香;闻到潮湿的泥土的香气;和承受甘露润泽后更加馥郁了的青草的香气;和紫蓝的马兰花、朱红的山丹及各种野花混合的香气……
  不再有冬季。我梦见自己变成一匹棕黄的小马,快乐地嘶鸣着,琴弦般敏感的四蹄迎风奔跑,扑向阳光里一片嫩翠的草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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