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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的红花与白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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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04-18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域外星光

  墓地的红花与白花
  滕云
  我本来不知道这里有墓园,也无意参观什么墓园。我是想拍摄小城卡亚尼的这座教堂,它在晨光中显得很秀丽。选择拍摄角度的时候,我偶然瞥见广阔的绿草坪上,有四条长长的红色平行线,那是四行鲜艳的红花,像洋杜鹃,花朵真大,聚合为丛,在草坪衬托下,殷殷然如一泓碧血。每丛红花下面,卧一块大理石墓碑,一丛花一块碑,四行花四行碑,每行几十丛几十块,那么,这是一二百人的墓地了。草坪中央有一座雕像,褐色大理石台座上跪着一位青铜兵士,头微俯,左手按着心房,像是向这片土地和长埋地下的逝者致敬。他身旁站着一位青铜士兵,双手抚着跪地战友的左肩,像是劝慰他不要太悲伤。台座镌刻两行芬兰文,还有一行阿拉伯数字“1939—1944”。芬兰文我不懂,年份我懂,那是指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苏芬战争。我明白了,这是一处军人墓地,是对那场战争的纪念。
  芬兰的历史颇特殊,它从十二世纪后半期到二十世纪初,一直在异族统治下,前六百年是瑞典统治,后一百年是俄国统治。漫长的历史年代里,特别是后三百年,芬兰是东西两强邻争夺的战场。但异国治下七个世纪却没能使芬兰“瑞典化”或“俄国化”,芬兰人民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从不止息。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爆发,芬兰抓住机会宣告独立,首先承认芬兰独立的是列宁领导的苏维埃俄国。然而到了1939年,苏联却向芬兰提出割让和租借领土的要求,遭芬兰拒绝后发动了侵芬战争。芬兰全力抵抗,终因弱小而割地求和。二战中芬兰成了纳粹德国侵略苏联的盟国,二战结束,芬兰作为战败国再度对苏联割地赔款。
  苏芬战争,侵略与反侵略,法西斯与反法西斯,正义与非正义,错位复轮回,受难者终是人民。于是卡亚尼的一百多子弟,就长眠在这小小的墓园里。
  我在1997年的这个秋日清晨,无意中踏进这墓园,又无意中目睹了令我肃然的一幕:我看见一位穿普通工装的老人,跨过街道踅入墓地,走到一丛红花一块墓碑前,从黑色手提袋捧出一束白花,弯下腰,颤颤地插进墓石的孔洞,久久地默对着,又慢慢地离去了。老人动作迟缓,该有七八十高龄。今天并非苏芬战争纪念日,老人前来,只能是缘于家族纪念日、亲人祭日了。受祭的是谁?他的兄弟吗?还是邻居、友人?或者是他当年的战友,也可能是他的儿子,那个五十年前的少年。儿子的母亲为什么不一起来呢?是否已长眠他处?那么,就只剩下这耄耋老人,独自承受那永世的感伤吗?
  芬兰民族是爱和平的民族。他们的民族史诗《卡勒瓦拉》(意译“英雄国”),和各国民族史诗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它不着重描写攻伐征战,它叙述的大体是古代芬兰人的耕种、狩猎、打铁、造船和他们创造新生活的无比热情。我们在今日芬兰,也极少见到军人。在奥卢市参观访问时,我们曾路过一处军人营房,如果不是导游介绍,我们会以为那是别墅区。唯一一次见到芬兰士兵的场合是在卡亚尼的大街上,有两个穿迷彩军服的小伙子和一个便装姑娘,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我不知道这天是不是士兵休假的日子,但我看到了这是士兵和姑娘享受友情与爱情的日子。两位年青士兵和姑娘走在街头,许多二战士兵在墓地长眠,生者与死者该是同龄人,而时已隔世。
  墓园里跪着向战友、父兄、祖国致敬的青铜兵士,让我想起芬兰文学之父、十九世纪芬兰作家阿·基维以及他的名著《七兄弟》中的一则白蛇王冠的故事。受瑞典六百多年统治的芬兰,官方语文限定使用瑞典文。基维是第一个用芬兰文写作的作家,他的作品具有浓郁的芬兰民间文学风格。《七兄弟》中写到,桑皮俄沼地上有一条白色的蛇王,它的王冠光耀日月价值无比,一位英勇的骑士战胜了白蛇,用剑夺得了王冠。沼地周围的群蛇都来争夺,疯狂地攻击骑士。骑士策马急驰,群蛇嘶嘶叫着密密麻麻围住马脚。骑士危急间扔下他的帽子引诱群蛇,蛇们把帽子撕碎,吞食了。这时骑士已跃马泅过大河,蛇们立即追过大河。远处有一片森林在猛烈燃烧,骑士不顾一切裹着河水浸湿的斗篷冲了过去,群蛇却都被烈火烧死了。胜利的英雄拿着那顶神奇的王冠,成了自己立足的大地的主人。我看那白蛇的王冠就是芬兰大地的象征,那位骑士就是坚贞不屈保卫自己的权利和土地的芬兰战士的象征。
  想必芬兰的土地上不只一处军人墓园。卡亚尼军人墓地上比血还鲜红的簇簇红花与一簇耀目的白花,在我眼中有白蛇王冠的遗泽。在和平的日子里迈着军人的坚定步伐走过繁华街市的年青士兵,则让我想起《卡勒瓦拉》里的几句诗:“英雄们并没有消失,卡勒瓦的一族没有死,一个死去,一个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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