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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容乃大——陈平原谈北大百年及其精神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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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05-03
第4版(副刊)
专栏:文心探访

  有容乃大
  ——陈平原谈北大百年及其精神
  徐怀谦
  1898—1998,百年北大与中国风雨与共。有人说:“红楼一角,实有关中国之政治与文化。”另一方面,这是一块圣土,这是一个充满了精神的魅力的地方。也许北大是一个永远说不完的话题,但一定是一个有意思的话题,确有必要对它做一个像样的总结。在北大百年校庆来临之际,记者走访了北大中文系教授、《老北大的故事》(著)和《北大旧事》(与夏晓虹合编)两书的作者陈平原先生。
  记者:北大九十周年校庆的时候,出过一本纪念文集,叫做《精神的魅力》,这个书名令许多北大人怦然心动。可是谈到北大精神,每一个北大人都有自己的诠释和理解,有人说是爱国主义,有人说是科学、民主,有人说是独立、自由,您的观点是什么呢?
  陈平原:我把北大的历年校庆作为一种文本来阅读。从二十周年纪念起,每次校庆几乎都用一个口号来诠释“北大传统”和“北大精神”。早期的民主与科学,独立与自由,鲁迅的“常新说”(1925年《我观北大》:“第一,北大是常为新的,改进的运动的先锋,要使中国向着好的,往上的道路走。第二,北大是常与黑暗势力抗战的,即使只有自己”),马寅初的“牺牲主义”(1927年演讲《北大之精神》:“然既有精神,必有主义,所谓北大主义者,即牺牲主义也。服务于国家社会,不顾一己之私利,勇敢直前,以达其至高之鹄的”),一直到八十年代的“勤奋、严谨、求实、创新”,九十年代的爱国主义,这些都没错,但都不是根本性的特点,别的大学也都有。所以,要说北大精神,真是一言难尽。不是不能说,而是很难用一句话来概括。北大精神这个说法,很容易被抽象化,若要强调它和其他大学不同的地方,还不如用“北大校格”。“北大校格”,或者通俗一点说,北大特点是什么?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话来概括,我更愿意说是“兼容并包”。因为,这里不是一种声音能垄断,你说民主科学,没错,独立自由,没错,爱国主义,也没错,但都不足以涵盖北京大学。我之所以说“有容乃大”,是因为北大在不同的时期,会有不同的传统被发掘。比如,早期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最早的国学研究所的建立,北大人与“以天下为己任”的传统书生的联系等等这些问题,都能在这里找到根源。
  记者:谈北大,不能不提蔡元培。您上面所说的“兼容并包”,正是蔡先生任北大校长时的一个重要主张,他同时还提出了“思想自由”。
  陈平原:大家在谈到蔡元培的时候,常提到他的“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1919年《致〈公言报〉函,并答林琴南函》)。一般人可能会注重思想自由,我却更看重兼容并包。为什么呢?借用英国哲学家伊赛尔·伯林的概念,前者是积极的自由,后者是消极的自由。思想自由是对自我而言,用中国传统的说法是有所为;兼容并包是指对待他人,要有所不为。消极自由的意思,是保证你说话的权利,保证各种学说并存,让它们自由竞争,自由发展,谁赢得民心,谁就是胜利者。大学生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应该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从这个角度说,“兼容并包”是一种制度性的保证,比个人的思想自由更为可贵。蔡先生早年再三说,中国人不能容忍异端,长此以往,很容易养成一种正统的暴力,即对异端采取一种非常残酷的态度。而北大不同于其他大学的特点,就是相对来说能“包容”,因而才显得大。这个“大”有两层意思:一是北大人立意高,常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抱负——当然也有人说这是狂傲;二是度量大,北大人在自信之外,相对来说,更能容纳别的思想学说。另一方面,蔡先生主张“兼容并包”,并非放弃选择的权利,也不等于没有倾向性。他的总体倾向是求新、向上。例如,学界普遍认定,正是蔡氏主校后的所作所为,直接促成了新文化运动的诞生。
  记者:除“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之外,蔡先生还有哪些大学理念对塑造北大形象起了关键作用?
  陈平原:蔡先生的思想,或者具体到他的大学理念,一方面有中国传统的儒家观念,比如修身养性的观念,中庸的观念,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观念等;另一方面,也有很多西方的观念。1921年,蔡先生在美国加州大学的伯克利校区做演讲,较全面地阐明了他的观点。他说,作为一个大学校长,他希望能把中国的教育精神和西方的教育精神结合起来。中国的教育精神,他提到孔子、墨子的陶养德性;西方的教育,他谈了三种模式。一是英国牛津、剑桥养成有教养的绅士的教育模式,注重人格熏陶。二是德国柏林大学以专业研究见长的模式,注重专业人才培养。三是美国的大学模式,强调服务于社会。这三种模式是蔡元培所理解的世界大学发展的最根本的精神。后来北大较好地融会了这些精神,并形成了自己的特点,即注重人格养成的教育模式。这其中有西方大学理念的影响,但更主要的,是因为北大的前身是京师大学堂,和中国传统书院关系密切,而传统书院是以人格培养为中心的。北大二三十年代的办学宗旨就非常强调“陶熔人格”,北大人今天在精神上的自由度和独立性,跟这是一脉相承的。
  记者:《北大旧事》的许多作者都谈到,在北大的校园内,有一股“学术至上”的空气,但这并不意味着北大人不关心政治,相反,它不仅是“五四”运动、“一二·九”运动的策源地,而且在新时期率先喊出“团结起来,振兴中华”和“小平您好”等顺乎民心的口号,以至于有人把北大传统归结为爱国主义。您认为北大人是如何协调学术与政治这两者关系的?
  陈平原:蔡元培先生有一个主张,叫做“为学术而学术”,他还有一句话“读书不忘救国,救国不忘读书”。“为学术而学术”,是对有些人把做学问看成是当官的跳板的一种批判。蔡先生说,研究学术,一不是为做官,二不是为发财,为的是求真理,所以北大有一种浓厚而不计功利的学术风气。但北大也决不培养书呆子。它秉承了“以天下为己任”的太学遗风,每个北大学生身上都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政治参与意识。平时安安静静地读书,关键时刻却能挺身而出。现在流行一个口号“知识分子是社会的良心”,北大人关心政治,也是出于良知。我写过一篇文章《学者的人间情怀》,北大人的爱国主义,正是这种“人间情怀”。
  记者:在更注重操作、讲求实用和功利的市场经济条件下,北大的人文精神会不会有失落之忧?
  陈平原:我再三说北大人缺乏实际操作能力,但北大人的理想情怀令人感慨,而且我不希望北大人丢了这种情怀。《精神的魅力》这个书名之所以受到关注,就是因为这种理想主义的氛围在北大历经磨难,依然长存。不是说别的大学没有这种氛围,而是说,在北大这所校园里,精神性的东西相对来说更浓一些。这种情怀,得益于“历史的记忆”,不是校方规定的,也不是老师们有意识灌输的。这种记忆,借助于各种文献、传说、人物等,一代代地传了下来,而且还会一代代传下去。因为正是在那些广泛流传而又无法实证的逸事中,蕴涵着老北大的“真精神”,体现了北大人独特的价值取向。所以我说,只要校园在,图书馆在,北大的精神就丢不了。当然,我之研究北大,不仅仅是因为它自身的精神的魅力,而且是把它作为理解这个世纪中国命运的一个很好的窗口,希望借助北大这个个案,来考察中国的思想和教育。这是一个有趣的话题,我会继续做下去。
  (题图)罗雪村(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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