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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钟豆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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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08-14
第10版(大地周刊·文化生活)
专栏:食谭

  情钟豆豉
  陈长林
  记忆中的七十年代,生活绝对清汤寡水。少年的我,舌上味蕾已开始苏醒,家中菜肴却无法同步。放学回家,总是抱怨母亲做菜不好吃,母亲常是一脸惊讶地辩解:“怎么不好吃?我搁了一铁勺油!”我家铁勺个头不小,这我知道,可那铁勺磨炼多年,边缘菲薄,向内翻卷,状如炒鱿鱼。奇怪的是母亲似乎从未想过“炒”铁勺的“鱿鱼”,八成是相中了用它舀油,其实即便舀满,也不过一勺的三分之一。北方的冬季漫长而寒冷,乡下人家的看家菜,多为酸菜炖土豆丝;因为缺肉又缺油,酸菜从嘴酸到心,土豆丝硬挺挺的,白而泛绿,淡而无味。那时的孩子没有不盼过年的。杀猪那天炖的就是酸菜,不吃不知道,味道好极了。
  正是春草初萌时节,家兄归来探家,从旅行袋中掏出两盒东西,说是出差成都买的。我抢过一看,纸盒很薄,颜色淡黄,上面黑字印着“永川豆豉”。打开来,见一个密封塑料袋里尽是些黑豆粒。急着剪开,捏出几粒,小心放入口里:咸!赶忙吐出。咸味散后,倒有一股鲜味弥散开来。再看说明,是烹饪调味用的,能否零食,上面没说。
  母亲对这两盒外来客毫无兴趣,也没想派什么用场,我无形中独揽了豆豉的使用权,不管什么菜都试着放一点,甚至嚼口玉米饼也不例外。说来也怪,白菜汤平常没滋没味的,放入豆豉就不难下咽了。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美妙的东西,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变无味为有味,不能不让我暗暗称奇。可惜豆豉太不禁吃,没几天只剩下空盒,看着叫人伤心,我把纸盒拆成纸板,小心放在书箱底下,心中盼着快点长大,长大了就会有面包,也会有豆豉。
  尽管我对豆豉一往情深,豆豉对我却义断情绝。也曾“寻寻觅觅”,结果总是“凄凄惨惨戚戚”。家乡盛产大豆不假,人们常用来作酱,最多用来作豆腐,就是不作豆豉。说到豆豉,不管老辈人还是年轻人,全是一脸茫然,听都没听说过。倒是我认定美味产南国,豆豉当为先,不甘满腹相思都沉默;于是便高考,于是便进城;顺理成章,自立门户;千方百计,讨好舌头。
  八十年代中期,我与豆鼓分手少说也有十五个年头,一次出差途经长沙,蓦然发现街头居然有豆豉出售,“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真让我喜出望外,忙向同行长者推荐。长者虽长我一辈,此前也同豆豉无缘,被我说得齿颐生津,更欲一品为快。呷过白酒,开袋细品,不想怪味灼人,无法下咽。长者一脸疑惑,我则一头雾水:拿不准是记忆系统出了毛病,还是眼前豆豉发了神经。看来二者之间,肯定出了“叛徒”。结局是一包豆豉,弃置脚边;多年苦恋,顿化云烟。
  尴尬过后,痛定思痛,才发觉真正的“叛徒”是“经验主义”。同为豆豉,少年初尝,惊叹“永川”;青年重逢,已是“浏阳”;产地不同,原料不同,工艺不同,味道必然大异:彼时宁馨儿,此时劳什子。天下酱油不一样咸,米醋亦非一般酸,凭什么天下豆豉非得一样鲜呢?“浏阳豆豉”也是美食,只不过不适合我的口味罢了。
  迄今为止,我与“永川豆豉”还没有第二次握手,但已不再刻意寻求;爱屋及乌,连“郫县豆豉”也以旧雨视之。此外一种粤产罐头,以鱼为主,其豉极鲜,口感余味,皆不亚于当年“永川”。识者告诉我,此豆豉不是大豆所制,细品果然,继思惘然。
  说到底美食是一种实物更是一种记忆,既然经过时间筛选,必然得到时间强化,成为一种怀念,所以人们提起美食,总是情不自禁向记忆深处挖掘。只是昔日情怀已改,世事白衣苍狗;重温美味的渴望犹如探寻地平线,愈是接近,愈觉遥远。其实有时主动放弃便是意外获得,过程往往比结局重要。试想初恋情人一颦一笑,一娇一嗔本来藏在记忆深处,“从来也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非要跨越时空前去探访,世上还有比这更蠢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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