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梁正伦大夫参观记 [复制链接]

第2版()
专栏：

陪梁正伦大夫参观记
朱琏
梁正伦大夫（原名：A.StewartAllen）是“加拿大全加助华总会”“加拿大红十字会”的驻华代表，他是肺痨科专家，和牺牲在晋察冀边区抗日战争中的白求恩大夫是同学，能讲一般的中国话，年纪将近五十岁了，但体格还很健壮。
梁正伦大夫自己开着吉普车，于五月三十一日傍晚来到邯郸。同行者有延安总卫生部苏井观部长。晚上九时许，我在边府交际处看他的时候，他正和北方大学一位陈教授交谈。我们见面后，他毫不浪费时间的说明他的来意，“我在北平上海曾经听说你们这里有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总院分院多处，有的早已收容病人，有的快要建筑好，或正在开始建筑；又曾听说在你们民主政府的帮助下，大部分教会医院已经恢复，或正计划恢复，据说政府对保育事业也很关心，这些方面我都想部分的看一看。不过，我的时间有限，六月五号下午一定要赶回安阳去北平的，请你们将路线和时刻都计算好。允许我在这短促的日子时，至少参观三个到五个地区的医院。我还得告诉你一遍：听说你们这里是经常在艰苦中老老实实地工作着，可是，也有人造谣，说你们只讲不做，有计划，而是空洞的，现在请不要做任何准备，让我看一看你们工作计划的实际情况吧。”于是我和梁正伦大夫约定第二天清晨再见。
早餐前，梁正伦大夫、苏井观部长、钱信忠部长和我四个人，围绕着展开在小圆桌上的晋冀鲁豫边区地图的旁面。地图上有红蓝色的划区线，有大医院中等医院所在地的标记。梁正伦大夫很周密详细的问清楚地名、路程以及各该医院的收容量，随时记录在他的本子上。正在商讨怎样参观的时候，小同志送进来边府杨主席戎副主席邀请欢宴的大红请帖，时间是正午十二点，参观日程也就随之决定了：一日上午在邯郸，午饭后去邢台。二日由邢台经冀南威县到临清。三日由临清返邯郸，只要汽车不出毛病，随即去武安。四日去临水，五日返安阳。
早饭后，梁正伦大夫亲自司机，先到丛台参观正在修建的国际和平医院邯郸分院，他按照建设计划的图样，将病房、门诊部、手术室、化验室、厨房、医生护士办公室以及寝室等等，一一看到，又问土木工人盖一间房子需多少工，每天多少工资，够不够养家。
当我们到边区卫生局附设流动诊疗所时，正是上午门诊时间，各种室都在诊病，手术室也正在开始为病人施行手术。梁正伦大夫站在旁面，聚精会神的直看到手术结束，他把血管钳、刀子、镊子、剪子、持针器、缝合针等很旧的器械，每件都看过，他问一位助手李医生：“局部用的什么麻药？百分之几的？加不加adrenaline？加多少？”，李医生接口回答：“用百分之二的Novocaine十西西中加adrenaline一滴”
“你们有没有消毒器？”梁正伦大夫问，
“没有！”
“那么，你们的材料用什么消毒呢？”
“用蒸馒头的蒸笼消毒”。
“几小时可以消毒好？”
“五小时至六小时就可以了。”
梁正伦大夫很兴奋似的，以轻快的步伐转进其他各种室和司药处，统统看完。
吉普车开到北门外福利托儿所的门前，我们事先未通知他们，冒然的闯进去了，满院子晒着小被子小衣服，周所长马上声明：“今天星期六，是我们清洁卫生的一天，很不整齐”，梁正伦大夫慈祥地说：“不要紧，好得很”，随即参观儿童的寝室、洗漱室、诊疗室、教室，每到一室都仔细的看仔细的问：“现在收容多少儿童？怎样才合乎收容的标准？小被子是儿童家里带来的吗？有什么办法解决经费开支呢？廊檐下为什么放着一些小条桌？有扩大的计划吗？发生过传染病没有，有不有死亡？……”周所长也详细的答复了他：“现在有五十三个儿童了。我们只收容两岁以上六岁以下的，大部分是父母都在工作着的，有的是在抗战中牺牲了父亲或母亲的，有的是孤儿。小被子也有家里带来的，也有本所给做的。我们的经费，主要是政府帮助，其次是募捐和生产。因为房子少，儿童无处住，将大班儿童的膳堂做了寝室，暂把廊檐下做膳堂。我们有扩大收容到一百名的计划，就是经费困难，目前还办不到。四月前发生过麻疹和肺炎的急性传染病，所有的患病的儿童，都安全的渡过了危险期，现在都已恢复健康了”。这时候，儿童集合起来了，跳着舞，唱着歌，一个个都围绕在客人周围，问这问那的，特别是梁正伦大夫的背上，臂膀上，腿上都爬满了儿童，大家把小舌头一吐一吞呜噜呜噜的学外国话。这位加拿大的老头子，笑得抿不拢嘴，眼睛成一条线了，要不是我说：“时间快十二点了！”他会忘掉这是参观的开头哩。
急急忙忙又到城外西南庄参观了天主堂的眼科诊疗所。
下午二时三十五分，我们到了邢台，在市政府稍洗尘土，便先到国际和平医院总院，何穆（兼）院长与各位大夫，引导着参观总院和北大医学院的每一个地方，规模很宏大，建筑将要竣工了。而后又去天主堂医院。一鼓劲的两脚行走两眼不停的东转西看，直到天黑才回到市政府。
次日参观耶稣教医院，女主人是美国人，她殷勤的招待着客人，去看所有的房舍。这个医院还未恢复，因为被日本人和大汉奸高德林毁坏过重，女主人诉苦的说：“去年八路军打到邢台了，日军和伪军高德林溃退北平，将我医院里全部药品器械都抢走了！今年我到北平去要，反被高德林扣押多天，几来经北平执行部中共代表叶将军写了信送我回邢台来的”，她很感激似的眼圈红了。
福音堂的门前，有许多小贩，我们出得门来，一位老汉问我：“你们出来看耶稣教医院的吗？这个开汽车的外国人是那一国的，干啥的？”我告诉他外国人是个大夫，是加拿大的援华总会代表，这时汽车要开动了，老汉急忙的说：“你告诉这个大夫，在邢台没有解放时，这个医院和日本鬼子联合办陆军医院，解放以后，咱们民主政府真是宽大呵，保护了这座房子，说他们是耶稣教慈善性质的，听说政府还要帮助开办哩”。
上午十时许，我们离开邢台，一小时走六十里，估计下午一时抵冀南威县，至迟到三点就可以到临清了。那知矫小的吉普车在中途出了毛病，先是加一点油开十多里，加一点油开十多里，最后还是用三头黄牛拉了十八里，近午夜才到威县救济分会办事处。
六月三日吉普车修理好了，上午十时抵达临清国际和平医院，会见鲁之后（兼）院长，他告诉我们，医院分为两部分：院部在城内，目前收容伤病员二百四十多名。城外华美医院旧址设门诊部，其中也已收容五十多名，全是老百姓。两下距离不远，一个月后全部建筑好时，可收容五百至八百名。于是先后参观了门诊部和院部，梁正伦大夫很仔细的注意每个住院病人的营养状态，并问治疗经过，有时亲手去诊察病人的病灶部分，尤其是问到五六个月甚或十个月以上的，渐近恢复的受伤者，必检视背部有无严重的褥疮。
“他是什么病，什么时候入院的？”梁正伦在门诊部男病房里指着一个病人问鲁院长。
“是胃溃疡，已经拖了多年，身体的抵抗力几乎全失掉了才送入医院，现在已经进饮食，而也不痛了。”
“用什么方法治疗的？”
“我们在用中国的针灸疗法”。鲁院长回答后，梁正伦叫病人躺下，用手在腹部触压，病人只有轻微不适的表情，腹部确排列着许多相等距离的针迹。
转到女病房了，一个苍白脸色的病人安静的躺着鲁院长说：“这是个前置胎盘”的产后期病人，临产时，农村接产妇胡乱的搞，出血极多，下部都溃烂了，胎儿下不来，产妇将断气，送到医院，施行剖腹手术取出胎儿胎盘，给他输血注射生理食盐水，服大量磺胺类，现在已半个月，危险期已过去了”。梁正伦大夫听完后，弯下身子去把脉，点了点头。
在院部看到一个肋骨切断的病人，和一个腿部补皮的病人，梁大夫当时都要求打开绷带看过。
参观完毕，由国际和平医院招待西餐，本打算在下午赶着回邯郸，结果又因吉普车的前轮在中途出毛病，开了几十里路倒车，半夜十二时才能到威县。
四日承冀南军区司令部派大汽车载着吉普车送我们回邯郸，下午六时许到达边府交际处。是日是旧历端阳节，微弱的月光照着院子里休息的人们，边府戎副主席来了，与梁正伦大夫、苏井观部长亲切的握着手说：“这几天很辛苦了，听说汽车坏过两次”。
“是的”梁正伦大夫接口说“正是因为汽车出了两次毛病，原定参观的计划只实现了五分之三，明天我们就得回去，可惜武安和临水不能去了”。
“请梁大夫将这几日参观的印象，多多提些意见”，戎副主席说。这时梁正伦大夫请朱仲芷同志翻译，他说他的中国话不够完全表达他的心意。他挺起胸脯，兴奋的一断一断的说着：
“我们这次参观的印象很好，苏大夫他会提更多的意见的，我现在只简单的告诉您几件我最有兴趣的事情。”
“我首先说在邯郸吧，卫生局流动诊疗所，去参观时他们正是门诊，我看了一个开刀使我惊奇的：第一、他们还没有完备的手术室，能在一间大房子里，周围挂起洁白的蓬帐，阻挡了尘灰。第二、他们用的器械极简单，可是手术做得很好。第三、他们在那样困难的条件下，虽然连一双橡皮手套都没有，但消毒是很严密的，每个参加手术的人，都穿着手术衣戴着帽子与口罩。医生们都是很负责的态度。”
“到邢台国际和平医院，他们正在建筑，还没有收容病人，允许我不提什么，总之，他们建筑的规模是宏大的，医生们很负责任的在监工”。
“最好的工作，可能是在临清。原先的华美医院，曾经是国际公谊救护队在那边进行医疗，后来被日本军队赶走了，政府从日本人手里拿过来，重新修理建设，现在收容着很多老百姓病人。”
“一个前置胎盘将要死亡的产妇，经过剖腹手术，现在已没有危险性了。一个顽固性的腿部创伤，施行了补皮手术，也将达到治愈的目的了。这些使我很感兴趣。”
“不过，我希望政府注意，象农村中没有受过科学训练的接产妇人，她是没有能力担任这个产科工作的，那是有关两条生命危险的事情”。
“是的，您的意见很好，我们有些地区已经开办接产训练班，将来还要普遍的进行。目前我们解放区得先实行减租减息，发展大生产运动，使农民有地种有饭吃，而后才能着重社会卫生运动的”。戎副主席虚心诚恳的接受与答复了梁正伦大夫的意见。
梁正伦大夫继续说：“在那边我所看到的八路军的伤病员，都是那么快乐的，身上虽然有伤口，但是绝大多数的健康状态都很好。”
“尤其使我惊奇的，那么多受伤很久的病人，背上没有生褥疮，我只发现到一个人有，疮口的范围还仅仅这样大，——梁正伦大夫用姆指和食指形成一个圆圈——这就证明着医生护士的责任心，这一点要使病人了解特别应该感激护士”。
“你们这里的医生护士，大部分是在困难条件下自己培养的，按我们的眼光来看，在理论与技术方面是不适合我们的要求，但是他们有好多实际经验，对工作的态度是切实的负责的。”
“……”
“在外面有许多谣言，说解放区对外来人的态度很不好，工作也做的不好，这一次，我与许多负责人见了面，也见到了工作情形，处处都证明着事实与谣言完全不同，你们大家确确实实的在为人民尽义务哩。”
“你们的物质条件很困难，但你们有办法克服，如果一方面坚持你们自己创造的办法，一方面再加上外面的援助，将来你们的工作会做得更好。这是我的希望，也是我此次回去后为你们努力的方向。”
“……”
吃晚饭了，戎副主席和梁正伦大夫还津津有味的在边吃边谈，我因几日来的旅行有些疲劳，便先吃完告辞了。
六月七日于邯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