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去，前面是个天［报告文学］——国有企业下岗职工再就业纪事 [复制链接]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路在脚下

　　走过去，前面是个天［报告文学］
　　——国有企业下岗职工再就业纪事
　　于秀
　　选择坚强，就是选择成功
　　冬天的黄浦江岸寂寥而空旷。冷飕飕的北风低旋着吹过江面，令过路的行人缩脖收肩。已是夜里十点多了，宋心莲还伫立在灰色水泥护栏旁，目光呆滞而茫然。眼角，泪痕已被风吹干了，结了一层淡淡的亮痂。这是一个正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的女人1994年冬天的情景。
　　当时只有三十八岁的宋心莲，刚刚处理完因肝癌英年早逝的丈夫的后事，便因所在的国营色织厂资不抵债被兼并而遭遇下岗。本是护校毕业的她不仅有一份在厂医务室里的清闲工作，而且还因气质出众、装扮得体而被厂里的青工们誉为“白天鹅”。可丈夫的去世，工作岗位的失去，使一直在顺境中从没有考虑过自己将来的路该如何走的她，曾一度想放弃生命。不久，婆婆又突然撒手离去。刚刚读小学的儿子使她看到了自己的责任，这是一种无法放弃的责任。为了抚养儿子和维持自己那个已经塌了一角的家，宋心莲擦干了眼泪，开始四处寻找重新走上岗位的机会。
　　后来，她总算在一家私人诊所有了一份做护士的工作，月薪六百元。又一次找到岗位，又一次领到薪金，宋心莲打心里感到这机会的难得，工作起来更加尽心尽力，很快博得了大家的好评。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宋心莲刚刚为自己的生活有了依靠而稍微松口气的时候，大祸又一次降临了。她负责的一个病号，因急着到股市炒股，不听她的劝阻，擅自动手给自己注射青霉素，因过敏突然死亡。事故发生得猝不及防。作为主要责任者，宋心莲被依法拘留。在拘留所里的日日夜夜，心地善良的宋心莲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她为自己没有阻拦住那个病号的行为自责。她不想为自己开脱。只是想到无依无靠的儿子，宋心莲真的有些绝望了。不过，由于事故的责任方很清楚，而死者家属又积极为宋心莲争取宽大，宋心莲被法院判刑两年，缓期两年执行。可那家出了人命案子的诊所被勒令关闭了。宋心莲从此再也不能靠她的护士职业谋生了。走出大墙，经历一场场劫难后，已经变得坚强起来的宋心莲没有再犹豫、彷徨，很快就在一家美容厅当上了勤杂工。干了不久，她发现与美容师们相比，薪金简直低得可怜，想上岗做美容师，又被老板拒绝了。这更激起了宋心莲不服输的劲头。她拿出仅有的两千元钱，到美容学校交了学费。几个月风雨无阻的学习，使她成了班里最优秀的学生。结业以后，为了筹建自己的美容厅，她借遍了亲戚朋友，才凑足两万元钱。可历尽千辛万苦办起来的美容厅由于她不善经营而很快倒闭。一段时间，为了躲债，宋心莲每天晚上十二点以后才敢回家。几年来的闯荡，磨炼了宋心莲的意志，也增强了她的勇气。开店不成，她就尝试着在家里接待顾客。周到热情的服务使她得到了很多信任。她的名气在宿舍区内不胫而走。1996年的春天，宋心莲的“十美”形象设计美容美发厅正式开业。店里的利润虽然没有一下子暴涨起来，但每天都是细水长流，慢慢往上攀升。立足于工薪阶层，把美容厅办得让普通人也能享受到全方位的服务，这个办店宗旨使宋心莲的“十美”一诞生便立稳了脚跟。下岗之后一直在苦苦寻找机会的宋心莲终于捕捉到了成功。她用事实说明，下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人生的信念；只有选择坚强才能选择重生；只要肯埋头苦干，下岗就是人生另一种活法的开始。
　　生活有情，转机就在你脚下
　　与上海的宋心莲下岗之后苦苦寻找自己的位置相比，山东济南的赵秀娥显然比较幸运。她所在的国营三环塑料厂破产后，三十一岁的她很快被劳动再就业部门安排到一个国营商场站柜台，成为“商嫂”。赵秀娥倍感幸运，很珍惜这次再就业的机会，工作勤勤恳恳，处处显示她那精明的才干，不到半年便当上了童装组组长。能说会道、颇有人缘的赵秀娥突然发现自己经商还真有几分天赋。可生活总是充满戏剧性的冲突。就在赵秀娥一心一意要在“商嫂”岗位上干下去的时候，这家国有商场因拆迁而业务量大减，不得不大批减员，原来被招聘的人员首当其冲，赵秀娥还没等过够“商嫂”瘾，便再次下岗，又成为待业者。自觉能力不逊于别人的赵秀娥苦恼极了。善解人意的丈夫开导说：“你别为生活发愁，钱少赚点没关系，重要的是你是不是就想这样过完下半生。”“不，我当然不想把自己的后半生都扔在家里。”赵秀娥几乎是含着眼泪喊。“那你就振作点再出去试一次，你不是觉得自己有经商的天赋吗？现在国家鼓励下岗职工自谋出路。咱没有本钱，做不了大生意，可只要肯干，做点小事情也能赚钱。”赵秀娥心里承认丈夫说得有道理，对于她来说出去摆个摊设个点儿未尝不是条出路，可毕竟她没有经历过，总觉得有些拉不下脸。在公交公司开早班车的丈夫也算见多识广，看到赵秀娥一副犹豫神态，热情勉励道：“摆摊赚钱是少点，可你是凭劳动谋生，大家只有佩服的份儿，哪会丢脸呢！有本事你从摆地摊做起，将来做大老板。香港富豪李嘉诚一开始也就是个油漆匠。”丈夫的话点亮了赵秀娥心里的灯，决心改变自己总是被动地被选择的命运，她选择了主动出击。
　　第一次到星期日市场摆地摊，白花花的太阳底下她站了一天，只赚到十二元钱，刚好够交市场管理费的。晚上她来不及跟家里打招呼又忙着赶夜市，直到深夜十二点才收摊。当她攥着在蚊叮虫咬的马路边蹲了半宿才挣来的二十元钱，兴高采烈跑回家里时，才知上早班的丈夫为了找她一宿未睡。望着赵秀娥在灯下翻来覆去数着那看起来一大堆却只有区区二十几块钱的毛票像孩子似兴奋的样子，丈夫再也不忍埋怨她的粗心大意，一下将她搂进怀里。困境使他们夫妻更加懂得了什么叫理解、宽容，什么叫爱。
　　在星期日市场摆了一段时间的地摊，脑筋灵活的赵秀娥发现做盒饭卖似乎更赚钱些，于是她花了几十块钱买了一辆旧三轮车，每天穿梭于星期日市场的各个角落，卖起自己配制的盒饭来。刚开始，做这个买卖的人少，收入颇为可观。可不久，许多人瞅准了这是个赚钱的门道，纷纷卖起盒饭来，竞争激烈得几乎白热化。赵秀娥单枪匹马，实在竞争不过许多夫妻档、母女档，只得败下阵来。清点几个月来的所得，除三千元的本钱已全都收回，所幸还挣了三千元，赵秀娥心里轻松了许多。可下一步路该怎么走？天性乐观的赵秀娥在寻觅着最能体现自己优势、发掘自己潜能的岗位。
　　丈夫为了让一直疲于奔命的赵秀娥放松一下，有一天，特意带她去参加徒弟的婚礼。这一次偶然的社交活动闪电般启发了赵秀娥的思路。在厂里一直是热心肠的婚礼主持人的她，突然发现，她寻找了许多次的机会就在她自己身上。因为，眼下那位婚礼主持人的表演实在太拙劣，而伶牙俐齿端庄大方的赵秀娥几句话就把整个场面给镇住了。赵秀娥与丈夫同时发现了自己的优势。一旦认识了自己的实力，赵秀娥便风风火火地行动起来。经过充分准备，赵秀娥创办的“红双喜”婚庆礼仪服务公司终于在1996年正式对外营业。为了使公司一开始就向正规化发展，她在管理上设计了一套做法，把自己所做的服务看做是一项美的事业。她说：“我不能只顾赚钱，我还要倡导一种新的风尚，一种崭新的婚姻观。”比如，为了让新人们对“红双喜”有足够的信任感，赵秀娥总是想方设法替他们设计最有品位又最实惠的方案；而对那些在婚礼上不惜大把花钱的年轻人，她总是关切地告诫他们，婚姻重要的是婚礼过后的生活，而不是婚礼本身，希望他们把不该花的钱省下来，为将来的小家庭做一些储备。她的这种设身处地为客户着想的经营作风，给“红双喜”公司不仅带来了滚滚财源，还带来了很高的声誉，年轻人都对把婚礼交给“红双喜”公司承办感到放心和骄傲。
　　经历了无数跌宕起伏的赵秀娥终于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她说，她如此地拼命想找一条出路，正是因为下岗给了她危机感，使她感到靠谁也不如靠自己。是的，就目前我国社会发展的状况而言，市场的空间是巨大的，就看你肯不肯动脑筋，分析市场洞察机遇。困境予人的不仅仅是眼泪，生活的压力倒能最大限度地调动人潜在的能量。只要能够坚守自己的信念，直面眼下的困难，命运的转机也许就在你的下一个选择当中。
　　你挺住了，命运就屈服了
　　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托尔斯泰的这句名言不知被多少人引用过。说到不幸，山东临沂市的田春美何止千言万语。
　　四十九岁的田春美曾是老三届下乡知青，返城时已是二十七八岁的老姑娘，仓促成婚。从1993年她被查出乳腺癌时算起，三年里连遇不幸。先是动手术切掉了双侧乳房。接着，比她小几岁的丈夫与她离了婚；为了让唯一的儿子生活有所保障，她将儿子和房子一起留给了丈夫，自己则租了一个街边的临时窝棚栖身。1995年，她因所在粮食系统体制并轨后效益大滑坡，不得不下岗。接踵而至的打击使田春美万念俱灰，多少次她祈求死神早早降临，让她脱离苦海。可生命又是这样顽强，当时做手术的大夫认为顶多能再活一年的田春美，迟迟没有踏上黄泉路。对死神同自己开的玩笑，田春美无奈之极；可要活下去，就必须找到工作。田春美拖着化疗后虚弱不堪的身体跑了几家单位，都被拒之门外，谁也不敢用她这样的病号。无聊之中，田春美回到医院去探望几位与她一起动过手术的病友，碰巧有位老病友的女儿愿意以每月四百元的工资请她照顾病中的母亲。为了能有些收入，田春美咬牙接下了这个工作。没做多长时间，那位胃癌晚期的老病友撒手人寰，田春美的身体也垮了下来。一心想坦然迎接死神的田春美收拾好行装，准备回到老家沂蒙山区平静地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可没等她离开，儿子找到她的窝棚，一定要跟她生活在一起。看到已入秋了，儿子还穿着单薄的衬衣，田春美心都要碎了，没想到前夫娶了新妻后，儿子反而更像一个没家的孩子。面对儿子的请求，她实在无能为力，未来对她来说已是一条不归路，她不能给孩子带来什么保障。
　　回到老家，田春美发现这里依然很落后。老区的人纯朴但较保守，安于贫穷，许多先进农业技术硬是推广不开，特别在养殖方面，许多人家还是照老一套去做，费了老大劲儿却总是致富无门。已经把死置之度外的田春美突然明白自己不能就这样等死，应该趁活着做一点事，哪怕是再当一回农民。她从农技员手中借来养殖方面的书琢磨，并一点一滴照书上写的去实践。于是，她养的鸡苗成活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产蛋率百分之百，蛋的质量上乘，成本却降了下来。田春美的成功带动了整个村子对养殖业的兴趣。看到许多村民想要试试身手却没有钱去捉鸡苗，田春美便将一千只鸡苗无偿送给他们，还上门解决实际操作问题。村民们依靠科学的养殖方法得到丰厚的回报，而田春美的养鸡场也越办越红火。1997年的春天，田春美实现了她最初想要告别人世时唯一的愿望——给儿子在城里留下一片屋顶，她用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买了一套房子，常常在周末从乡下回到城里与儿子团聚。也许是她的倔强和无畏的勇气吓跑了死神，一直在癌症晚期的阴影中徘徊的田春美，这一次不但活了下来，还活出了另一番滋味。如果说当年她第一次下乡时，还是一个对未来生活充满期望的小姑娘，那么在遭遇下岗后的第二次下乡，她却成了一个成熟豁达对生活充满挚爱的能干的女人。这两者之间的距离有多遥远，想来只有田春美自己了解。因为她走过的路，每一步都浸满了汗水和泪水，每一步都在告诉世人这样一个真理：当命运不能把你击倒时，命运也就屈服了。
　　相信自己，你并非一无所有
　　在汹涌的下岗潮中，男人同女人一样，也饱尝了酸甜苦辣，同样经历了一段难以走出的困厄。时下，在北京某合资企业工作的王建新就有过这样一段日子。1995年12月，王建新所在计算机器材厂减员，不到四十岁的王建新从工作清闲的配电室下岗，成为一名每月领取失业津贴的下岗工人。厂里组织过几次再就业洽谈会，但他都因各种原因，没能找到合适工作，在家里一待就是半年。好在妻子所在的贸易公司效益不错，每月有上千元的收入。可一想到自己这个大老爷们得让妻子养活，王建新闷在心里的苦水直往嗓子眼上冒。妻子劝他出去找工作，他脖子一梗，振振有词地说：“我是国营厂子的员工，不能跟街上的那些小摊小贩去争饭碗。”但无论怎么说，家里少了一个人的收入，又有个读中学的孩子，这生活也实在好不到哪儿去。在家闲了一段时间，王建新再也沉不住气了，毕竟他还有一身力气。不等妻子说什么，他自己悄悄地找开了出路。照说他也没少折腾，到面粉厂扛过面粉，在星级酒店干过维修工，甚至还倒腾过VCD光盘。一次又一次，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找到自己最真实的存在，好像水上浮萍，总缺少一种归属感。有一天，妻子拿出五千元让他学开车，考驾照，王建新拿出单位发的高级电工证书说：“我这辈子跟电老虎打交道惯了，摆弄不了方向盘。”丈夫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妻子：他虽然下岗在家，可他并不是一无所有啊，在企业里待了那么多年，专业技术还是有一点的，虽然大家现在都抢着“下海”，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做生意的料儿，何必再去挤这人满为患的独木桥？大路朝天，只要肯放下架子，自己琢磨个出路还是有可能的。一个偶然的机会，妻子在报纸上读到某合资企业招聘电气技工的消息，忙陪了王建新去应聘。在国营企业神气惯了的“电师傅”王建新头一次领教这种来不得半点虚假的考核场面，紧张得把新换的衬衣都汗湿了，可他精湛的技术却最终赢得了全场考核人员的喝彩。只有高中文凭的王建新被破格录用了。王建新凭自己的“几把刷子”又找到了新的岗位。如今，他在新单位干得有声有色，被提拔为配电室主任。单位为了让他安心工作，还为他及其他招聘人员办理了终生养老保险、医疗保险等手续。王建新在经历了下岗的困惑、茫然与痛苦之后，终于又找到自己的位置。为了这失而复得的机会，王建新全身心地投入，他的积极能干在企业里出了名。最近，企业组织一次有贡献人员集体休假出国旅游，王建新也在其中。虽然只是一次“新马泰”七日游，可西装革履的王建新有了在他下岗之后的最自信的笑容。他又重新发现了自己，也重新发现了这个社会。原来，社会在变革，人要适应这个变革，一切都在自己观念的解放上。人，只有征服自己，才能征服挑战。无论选择什么，都不要选择逃避。市场经济不同情弱者，只有参与竞争，才可能赢取自己生存的地盘，在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同时，也为社会创造新的财富。
　　这是一个拒绝平庸的年代。在历史发展的新时期，风起云涌的经济大潮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物质的飞跃。变革意味着涅槃，意味着更加壮美的新生。二十世纪末的中国的改革是一场世纪之战，它所带来的反响决不是少数人的“战争”，这是全民的“战争”，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感受到它的震动。面对人生的转折，心态很重要。有时候，人生观念的转变比随手可得一个工作更重要，这是改革的一个路口，走过去，前面是个天。我们相信：在我们的人民用柔韧与坚强的肩膀承受住改革的艰难之后，托起的将是一轮崭新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