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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眼看关中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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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06-05
第11版(大地周刊·作家文苑)
专栏:故园情思

  俗眼看关中
  田长山
  儿时站在家门口向四面望,终极的视野不是落在云雾缭绕的山峦,就是覆斗一样的汉陵,唯有东边天际有一豁口,我以为可以通向神秘的世界。老人告诉我,这个有豁口的地方有一座古老的关口,就在黄河边上,它的名字叫潼关。
  我走出潼关的时候二十岁,还不知道关中是“八关”之中一块狭长的盆地,也不知道可以手持铜板唱大江东去的关西汉子,是我的父兄,更不知道我脚下踩的是建筑过皇家连云宫苑的土地。
  我爷爷吆着牛犁地,有一个硬物撞得他的犁头当地一声响,他随手刨出一扬,就把一个残留的秦砖或者汉瓦轻轻撂到地头,不经意得好像扔他身上搓下的一块汗泥。但是到了他将尺把长的旱烟锅子噙在嘴里的时候,他却说着周秦汉唐的故事,遥远美丽而又苍凉悲壮,和野台子秦腔戏的慷慨激昂一起,打成我生命的底色,浮出后来人生。
  读历史读文学,曾让我在理性树枝上构筑起悬空的巢,窃以为这样就可以放飞自己。没想到在这块生身之地上来来回回地走,才重新发现自己的脚印,总是踩踏在某一个诗意心灵的脚窝,呼吸的是散发着文化土腥味的空气。巢在风雨中被击碎,落入泥土,重新生长属于自己的树,根就别无选择地扎进爷爷犁过的土地里。
  有同学从海外归来,她用一脑子的唐诗在寻找自己心目中的那个长安。把雁塔上的风铃听成杜甫的吟哦,在法门寺的佛指舍利前遥想韩愈的贬谪,一见秦俑的林林军阵就脱口念出李白“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临上飞机,还要在五陵原上凝望,以为“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她让我想起,天雨海风固然能洗净苦旅中的征尘,洗不掉的是文化的胎记,忘不掉的是秦时就照着关塞的清冷月光,中国人生命的风帆上鼓荡有汉唐的风。
  我告诉我的同学,我特别欣赏元好问《送秦中诸人引》中的文字。他在五六百年前就说过:“关中风土完厚,民质直而尚义,风声习气,歌谣慷慨,似有秦汉之旧”。在几千年用犁头一遍一遍犁出的农业文明的土地上,你不要嫌我们行走得太慢。“没有啊?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啊!”但愿她说的是心里话,没有嘲笑我父兄嘴里吐出的方言土语,没有看不惯他们土头土脑地驮着商品赶路,以及才跟人学来的半通不通的精明。
  我很想告诉她,我们人类在向前走的时候,有向后看的习惯,我们的家园,总是在过去与未来的交汇点上,我们总是在自己的乡愁里来接纳自己立足的无论哪一块土地。
  我还想说,我的家乡关中就是东方文明的最早的母土,凡是西方文明所有的现代的象征,这里也都在有:你不会把蓝田猿人奔跑过的山林与长二捆火箭联系起来,你不会想到烽火戏诸侯的骊山下有一座飞机城,你可能也不会想到中国的大地测绘原点就在我们村边寺院的废墟上,你可能不知道中国的卫星测控中心就在“云想衣裳花想容”的沉香亭的旁边,你可能还不知道,北京时间的准确报出地,与那位爱音乐的唐玄宗长眠地相去不远,而一个以农业高新技术为中心的“杨陵农科城”,后稷当年曾在这里“教民穑稼”。凡是我们民族发祥的地方,都有我们民族的新生。
  古老的关中土地,负载古老与现代和谐的文明,只要你离开高速公路,离开喧嚣的都市,走入田野,走近群山,走进关中的田夫野老之中,历史就很自然地流过心头,让你沉实让你大气,让你觉得历史在他们的脚下,也在他们的心中。
  不过我还是没有向她说,避免了自吹和炫耀之嫌。只是提醒她,如果有机会再来,我希望把时间选在阳春三月。
  这时候,关中开得最热烈的是泡桐花,是苹果花,秦川八百里铺开的是绿色的锦绣,真好像有祥瑞之气旋转升腾,黄帝陵的千年古柏越发地挺拔苍翠,每年祭拜的鼓乐钟磬之音会飘得很远,很远。而这些是我用电子邮件永远也传不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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