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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损伤日益严重的乡镇古建筑,陈志华教授呼吁:救救乡土文化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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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06-26
第9版(大地周刊)
专栏:

  面对损伤日益严重的乡镇古建筑,陈志华教授呼吁:
  救救乡土文化
  本报记者 李舫
  现在所看到的乡镇古建筑,只是历尽千难万劫幸存下来的一小部分,而且大多满目疮痍。可惜,就连这些残骸我们也无力保存。这些历史文化的见证和表征,在今天消失的速度简直让人触目惊心。常常是昨天才发现,今天就只剩下一堆废墟,甚至可能什么都没有了
  窗外已是仲夏,阳光灿烂,暑气渐升,而这个被书籍、资料和建筑标本占据大半的狭小空间却使人陡然生凉。墙上挂满的精心绘制的规划图稿缓释了一屋子的沉重。桌子上整齐地铺列着各种民间古建筑的图片。历经战乱频仍、社会动荡而侥幸保存下来的中国民间古建筑残骸,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每一个奇迹里都装载着一串长长的、不知结尾的尘世故事。它们也许不会想到,有一天它们会在这样一个角落里相遇。它们的主人,年近古稀的建筑学家、清华大学教授陈志华,此时正站在它们中间。他刚刚从浙江农村赶回来,风尘仆仆,行色匆匆,疲倦中透出宁静、执著和锐气。
  “每一次从农村回来,都感觉心情非常沉重。时间非常迫切,我们的精力有限,而需要救助的东西太多了。”
  陈志华教授1952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学系。四十多年来致力于西方建筑史及建筑理论的研究,颇有建树。1988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浙江龙游县十三座祠堂的搬迁规划使他对中国古村镇建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认识到这一抢救古文化遗存工作的迫切性。十年来,他和楼庆西、李秋香两位同事,带领学生多次奔赴大江南北,考察各地的民居、民宅,长途跋涉,风餐露宿,以古稀之年进行着发掘和保护乡村古建筑这项艰难而寂寞的工作。在经年累月的考察和研究中,他越来越认识到,历史文化的内涵不仅仅意味着历史文化名城,还意味着地域更为辽阔、分布更为广泛、关涉人口更为众多、表现形式更为丰富多彩的乡土文化。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乡土文化是中国文化的基础和血脉。然而,“自古以来,中国文化的传承方式大都是书斋式的,知识分子比学问就比谁看过别人没有看过的书。殊不知,那些大量的、被人们忽视的、散落并积淀于广阔民间的乡土文化正是中国文化最具有民族性、最多姿多彩的组成部分。其中,为数众多的具有相当文物价值的古村镇和民间古建筑群,是中国最具有民族特色的宝贵遗产,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表征。这些古村镇建筑,除少数具有代表性的民宅外,多数表现为公共建筑,如祠堂、庙宇、私塾、厅堂、作坊、店铺、书院、水碓、戏台、牌坊、砖塔、古桥、陵墓等形式。”
  1990年,陈志华、楼庆西、李秋香一行到浙江考察,得知兰溪有一个叫山泉的小村子尚保留着全省绝无仅有的八十三块古建筑中的匾额。他们闻讯赶到,可是,这些珍贵的文物却已被付之一炬。他们赶到时是失火的第三天,祠堂的柱子还冒着烟,其中一块金碧辉煌、价值连城的状元匾更是灰烬皆无。
  这种事情在他们的考察中屡见不鲜。由于目前我国尚没有一部详尽而明确的关于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的法律,民间历史文化遗产保护方面更是一片空白,许多古旧建筑常常被用做仓库、草料场等,稍有不慎就会烧得精光。
  安徽黟县官麓村有几座古老而漂亮的大祠堂,改革开放前作为人民公社机关仓库而有幸得以保存完整。八十年代中期木材市场开放,许多乡村干部为蝇头小利所诱惑,明目张胆地将祠堂拆成木材卖掉,这些木材至今仍是这个村的一笔糊涂账。浙江建德市新叶村几座晚清祠堂珍贵的木雕,竟然也一夜之间被拆光、偷光。许多精美的木雕、石雕被偷偷运到海外,高价卖掉。大量中国民间古建筑就这样“化整为零”地消失了,然后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海外的大小文物市场上。更有甚者,某些地方领导打着建设“文明村”、“小康村”的旗号,对文物建筑大动干戈,以历史文化为代价建树长官政绩。还有一些地方领导为利益驱动,将古旧建筑夷为平地,然后大搞“无中生有,虚中生实,捕风捉影”的旅游景点,如“杜十娘投江处”、“赵云大战曹操的长坂坡”,荒唐不经,以至“旅游所到之处,真正的文化荡然无存”。对此,文物保护专家们不无辛酸地说:“规划规划,图上画画,墙上挂挂,不如领导一个电话。”专家们惊呼:长此以往,我们的历史遗存将要变成一堆废墟。历史文化遗产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过去的事实一再证明,战争和动乱给文物建筑造成的破坏是有形的,而愚昧和短视给文物建筑带来的伤害则是无穷的。
  “值得我们正视的是,任何对历史失之偏颇的认识和急功近利的短视行为,都会造成历史文化的断裂和研究方式的失范。”
  历史究竟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传承和延续呢?这是一个不仅仅需要历史学家回答的问题,更是我们在迈向现代化、推进经济繁荣的进程中必须思索的课题。作为西方古建筑史专家,陈志华教授对此感触良多:对历史文化的破坏大都是人为的,自然风蚀掉的只占其中微乎其微的部分。破坏,一方面缘于愚昧无知,更重要的方面则是对历史遗产的忽视和文物保护法律法规的不完善。“中世纪的时候,许多古罗马的建筑物被拆掉造天主教堂,这些拆来的柱子,大小、粗细和式样都不相同,只把高矮截齐就被凑合到一块了。大角斗场、卡里卡拉浴场、帝国广场群的公共建筑和庙宇,都成了采石场。曾一度令古罗马人骄傲和自豪的、具有独特风格的建筑物就这样被毁掉了。拉斐尔曾愤怒地痛斥教皇们的野蛮行径:‘整个新罗马,我们现在所见的一切,装饰得华丽宏伟的宫殿、教堂和其他建筑物……都是古代大理石变的。’在遭受巨大的损失后,意大利人痛定思痛,爱护文物建筑像爱护宝贝一样。从六十年代起,意大利政府已开始意识到,不但要保护纪念性建筑,而且要保护一般的建筑物,同时要保护它们的环境,进一步保护城市和村庄的历史中心以及一些小城市和村庄的整体。现在,趋势是还要保护得更多。”
  1981年冬至1982年夏,陈教授曾在意大利居住半年多,参与国际文物保护研究所的文物保护研究。他说,这期间,最让他怦然心动、久久难忘的,不是意大利光辉的历史文化财富,而是“意大利人对城墙、输水道、道路和各种不知名的遗迹,甚至是几块残石的保护。那才真正使人感觉到每一代人在文物保护上对祖先和子孙的庄严责任。”陈教授认为,对历史文化的态度反映着一个人、一个民族的文化素养。他在罗马常看到许多受当地人自觉保护的古残砖碎石,只是一些零散的遗迹,没有人去参观,自然也没有什么经济效益。罗马人保护它们,几乎已经成为一种风俗、一种习惯、一种文明的标志。“文物建筑所携带的历史信息是不容歪曲的,必须严格保护它的真实性。要做到这一点,就得把文物建筑首先当做文物,而不是建筑。所以,文物建筑保护工作的一个潜在危险,就是建筑师以自己的专业眼光来看待它们,恢复它们的构图完整、风格纯正、功能完善,等等。那样,只会把真古董搞成假古董。罗马人并没有用破坏古物来表现自己的时代意识,反过来,他们也决不丧失时代意识,把新建筑搞成假古董,哪怕是在古建筑旁造新建筑,也是一新到底,并保持新旧之间的尺度、构图、体积之间的协调。这就是为什么许多罗马古迹,包括城里的古中心共和广场、帝国广场、巴拉丁山宫殿建筑群和郊外的阿德良离宫、奥斯提亚城等等,都严格保持着废墟的样子。这要比我们建造的仿古的假祠堂、假寺庙、假遗址、用大屋顶所营造的古都风貌要难得多,也高明得多。西方国家在保护文物建筑方面的经验值得我们吸取,他们犯过的错误更值得我们借鉴。”
  还历史以真实,还生命以过程,拂去掩饰真理的岁月尘埃,努力使人类生命的进程在历史的风风雨雨中发出最暖人、最温柔的光,这无疑是一项清苦而寂寞的工作,依赖的正是无数个像陈志华教授这样怀着坚定的信念孜孜以求、不倦不悔的人。同陈教授谈话,就像翻阅古建筑史、古文明史,那些繁琐的数字和术语早已在他的头脑中落地生根,从而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五千年乡土文化的气息,从每一种描述、每一段回忆、每一张图片中幽幽地散发出来,深深地打动着我。《楠溪江中游乡土建筑》、《诸葛村乡土建筑》、《浙江省新叶村乡土建筑》,目前关于民间古建筑,陈志华等人已有这三部著作相继问世。“都是在台湾出版的,我们的出版社索价太高,我们出不起。”陈教授平静地说,语气中却不无怅惘。十年来,他们每年都要带领学生数次下乡,用教授们微薄的稿费维持着这项事业,使之薪火相传,尽管动辄捉襟见肘,尴尬之事屡有发生。对中国文化的执著信念和无怨无悔的乐观精神,才让他们苦苦支撑到今天。(附图片)
  陈志华教授(左二)和同事、学生正在考察乡镇古建筑,看到极具价值的文物,他格外兴奋。
  民间古建筑的瑰宝:浙江省建德县新叶村,其中有文峰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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