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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的拥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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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8-07-03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路边拾翠

  儿子的拥抱
  贾焕亭
  “不求天长地久,只求一时拥有”,我好像在一首我不知其名的通俗歌曲中听到过,也好像在哪个电视连续剧里的某个人物的台词中听到过。在我那些闪烁不明、影影绰绰的印象里,这句歌词,好像在为数不少的青少年那里颇获宠爱。为什么颇获宠爱?我猜想,当那些处于困惑迷懵中的青少年们,听到这句歌词时,大概有一种久渴逢甘露的昂奋;在他们清澈平静得不耐烦的情绪里,激起了水花四溅的心理动荡;在他们渴望寻求解惑的眼前,似乎突然间,一下子亮起了一盏阐释某种生活哲理的明灯。
  每当我听到这句歌词时,我的脑海里都要翻腾一番,使我宁静的心境,汹涌起一股股情感和思虑的波涛。
  “一时拥有”和“天长地久”不能同求吗?难道它俩真的是“熊鱼未必能兼欲”(引古人诗)的一对矛盾吗?
  我的人生体验,这不是绝对的,“一时拥有”和“天长地久”有时是能兼欲而兼得的。
  人类的繁衍,不仅仅是个体生命的延续,还有精神文化的延伸和提升,这充分体现在每个个体生命,都在为自己的理想和未尽事业的成功,以及个人精神文化的独特追求和展现,除了自身做着艰苦卓绝的奋斗外,还在后代身上继续做着力所能及的不懈努力。所以,我也同所有父母一样,从儿子还在孕育的时期,就为他的未来勾勒、策划着,那可是五彩斑斓的理想和浪漫的憧憬。就在这个时候,我也同所有的父母一样,下意识地规范着自己的家庭角色,在是非正误的规属上,我与儿子也就定好了位,即在他未出世前,就把一切“非”和“误”都归属于他,而把一切“是”和“正”都归属于我。这就是说,在儿子还没有降生之前,就规定好了他出生以后的处境,在真理面前,他与我永远是不平等的;在家庭的地位,我永远在“尊”的位置上,他永远在“卑”的位置上。
  现在的有些独生子女跟我们那时的独生子女,可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子女成了“小皇帝”,父母成了老卑臣。这是矫枉过正呢,还是什么呢?
  我儿子出生至今近三十年,我和他一直是这样尊卑分明的朝夕相处,直到他搬出去独居。在我那陈旧得发黄一触即碎的记忆里,把那些我和我父亲分分离离的朝夕相处连缀起来,也不超过十年,就是在这短短的十年里,我却深切地亲历了这种同样的尊卑生存过程。我在想,也许千百年来,我们中国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吧。
  真的,在我们父子朝夕相处中,确实也有过片刻别样的生存状态,这种别样的生存状态,铭心的一次形象显示,就是儿子对我的一次拥抱。
  为什么会有那样一次拥抱,我不想絮叨它的前因后果和来龙去脉了,说实在的,更详尽的细节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但是我犹新的记得,那是在我向儿子承认自己教训错了他,表示向他道歉后的刹那间,他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用他二十二岁的双臂紧紧地搂着我的后背,嘴里不停地重复着“爸爸您真好!您还从来没有向我认过错”。
  他这种我从来还没有想象过的举动,很是让我感到非常突然和意外,但是毫不隐讳地说,我当时的神情确实很平静,平静得几乎是冷漠的,这大约就是“父尊子卑”封建宗法观念,主宰了我感情世界的显现吧。当然,现在回味起来,那过往的情景,是非常令我陶醉和向往的,那场景耐我咀嚼极了。
  转瞬间,我看到了他在流泪,我就腾出拥抱着他的右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爸爸不是神仙,也有错的时候。”这时,我骤然间听到了他的哭声,他这嘤嘤的哭泣传达给我的,不仅仅是他的感动,还有他那意外的惊喜,还有我对他无数次使他欲说不能的误解,以及二十余年来我强加给他的数不清的委屈。这里边该有多少“父尊子卑”的封建宗法余毒对他的戕害呢,我懂了些许我曾经不屑于去弄懂的问题。
  后来,我们俩是怎样结束这个令他感激动情得涕零的场面的,我全然不记得了。我想,他那细心而又博闻强记的母亲一定会记忆深刻的。我没有一点儿夸张之意,儿子对我的那唯一的一次拥抱,真是刻骨铭心地留在了我的心间,成了我的既一时拥有又天长地久的精神财富。
  自从儿子搬出去独居后,不管我什么时候重温那唯一的“一时拥有”,我都会走进一个极为丰富多彩的感情世界,它按摩着我疲惫劳顿的肌肤,它冲洗着我已迟钝麻木的感情通道,让我长久地沉浸在温馨、美满、幸福氛围中,使我在日益老化的思维中,重又获得思考的新生。
  每一次回到那唯一的“一时拥有”的往昔,在我的心灵里,都会生发出往昔不曾有过的新景观,我被引入一个意更新情更浓的崭新的精神世界。它成了我真正的“天长地久”的精神财富。
  我的体验是,追求高质量的“一时拥有”,必然会获得“天长地久”的生存状态,这是否可以被看作是对人的终极关怀之一呢。我想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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