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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说亦代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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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9-08-13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闲说亦代
  黄宗英
  五年半之前,是赵丹离世十三年之后,1993年深秋,在上海,我对忘年女友——资深编辑、新秀作家彭新祺说:“我要结婚了。”小彭特高兴:“好呀!跟谁?”答:“冯亦代。”“名字好熟,是……”“翻译家、书评家、散文家、《读书》杂志编辑部的家长。”“什么叫家长?”“家长掌过家呀!”“那他以前都担任过什么职务?”“闹不清。”小彭笑个不停:“滑稽,连人家职务都闹不清就嫁?!”我驳她:“够清楚了。难道还要政审?反正是好人,反正不是写作翻译,就是编辑出版呗。他是赵丹、黄宗江的至交,当年文艺界都称他二哥,在重庆文艺界谁没钱、没饭吃、没地方栖身都找他想办法。他和二嫂郑安娜俩人过日子,吃饭总是拉开八仙桌坐满,他家小客房住过不少风云人物哩!”小彭点头:“怪不得,同气相求。”我补充说:“在二哥倒霉的时候,阿丹更是每到北京必带我去看他和二嫂,还告诉我说:‘如果没有冯亦代,当年重庆、香港、上海的左翼戏剧运动是难以生存发展的。’唉……”小彭:“干吗叹气?”我黯然说:“他老了。已经多次患脑梗塞了,偏瘫了,身边也没伴儿。我属牛,他比我大一轮,二牛抬杠耕耘绿格田,相伴走人生最后一程吧。”小彭只喃喃说:“宗英你呀……你呀宗英……”
  过了才一天,小彭专程骑车来到我家,扔给我一本《中国翻译家辞典》说:“好好看看你新郎的经历。”我在她夹纸条的页码阅读冯亦代辞条,说:“译的作品我倒大都看过,职务嘛,看了也记不住,我又不嫁给职务!”
  又才过一天,小彭又骑车来,边登楼边笑着叫唤:“滑稽呀,我表哥告诉我冯亦代是我们表哥,我要叫你表嫂啦,真滑稽。”那是亦代在襁褓中失去的母亲娘家血亲。真是,还没过门,好朋友变成小表姑奶奶了。
  1998年1月1日,冯亦代第五次患脑梗塞,抢救后病情时缓时急,朋友张罗给他出文集,说他一辈子为大家出版了许多书,一定要赶在他还明白的时候,让他看到自己的文集。文集中最好有一份年表,年表资料需翻箱倒柜,而我理资料和我点钞票一样,不理不点不乱不知,越理越点越乱越糊涂。只好从上海把我的好友姜金城请来帮忙。
  今年(1999年)5月下旬,在《冯亦代文集》五卷出版后,我松了一口大气,于是纵容大脑思维奔逸突兀,闹腾得诸症齐发被送进医院,昏迷了好一阵子,查出,我也脑梗塞了,好在是梗在脑腔隙,星星点点发警报了。
  无巧不巧,在我出院前一天,冯亦代支气管炎转肺炎,入院抢救,总算又抢回这条命,他在脑、肾、心方面的病皆不可逆转,倘肺炎不及时控制,当然一去不复返。趁他在医院又重新学步、学握物,我在家中不敢怠慢,提前执行他的公开遗嘱:有保存意义的书籍、手稿、资料捐赠现代文学馆。(冯立遗嘱时,我回避,他面对两位律师口述,律师记录,他过目校改,律师誊写后他签字。当律师要将遗嘱收回代保管前,冯让我看了看,我嚷了起来,敢情他把我来京后买的书以及手稿、书信、笔记也代我捐了,真是的,人家又没说要我的,多难为情。)好吧,且先不管书籍,不死还要看哪。手稿,翻腾一年多了,理资料吧。讨来好几个分类空纸箱,当理到聘书时,我看都懒得看,想捆起来扔给两位法定保管人、全权处理者完事。试想如今市场经济火爆,哪个名人没一沓一沓各类聘书?但想起亦代不随便应聘,总是说:“我要是答应你,我就要负责;我负不了责,我就不答应。”于是一一打开看来,居然被我发现一个不得不肃然起敬的职务。
  聘书不大,也不显赫,织锦缎面,衬出清舍三五间,小舟一艇、亭台一座,杏林中桃李花开,仕子携手徜徉;聘书内书曰:兹聘请冯亦代同志为中国文联及各文艺家协会高级翻译职务资格评审委员会主任。1987年8月17日
  呀!高级翻译职务资格评审委员会主任——岂非代天选士的大主考吗?1987年多少资深望重硕果累累的老一辈翻译家们尚健在有人,怎就让半道出家(冯在大学学的是工商管理)靠自学,仗“远程僚机”董鼎山、“近程僚机”郑安娜相伴,翱翔数十载于洋书广阔天宇、友情无垠海面的“独行侠”冯亦代,擎点状元硃笔不可思议。看来,冯亦代除翻译业务过硬而卓有实绩外,尚兼有专门家所不常有的行政组织才能,有受译众信得过的公正心秤,及“和人”的好人缘吧。再说他也从不在意受埋怨。
  我兴冲冲把这可供传世的聘书拿到亦代病榻前展示给他看,他竟然想不起来了。
  忘了好,忘了好,没有“老子当年如何如何”,真格好得不得了。
  1999年7月28日
  酷暑头伏草于故纸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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