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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本书的想象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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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9-08-20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大象书话

  对一本书的想象
  刘诚龙
  这本书到我手里并藏之箱箧,其过程极其简单:是岳父送给我的;而到岳父手里并收了几十年,它就挺有故事性了,不过,其来历也很明了:是岳父捡的。是岳父在朝鲜战场上捡的,这本书的原主人是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本书是如何遗落的?这本书与原主人的生命有什么样的故事情节?这一切,我无法了解,只能想象,只能充满深情与崇敬来想象。
  这本书叫《辞源》,它是一部合订本。在我所有的藏书中,它可以冠上四个“最”字。最厚,厚到上齐额头下齐下巴;最老,我翻了许多次,找不到版权页,莫知出版日期,读其序言,可能付梓于民国二十八年五月;最旧,蓝布封面已多处破损,其书脊处不知是岳父还是书之故主,已用针线密密缝过,可缝处又破了,其厚面之纸本,一抖,即有碎末下掉,内页白中泛黄,黄斑状若指印之痕,黄中略带红影;来历最奇,其他所有藏书,或购之书店,或受赠于人,来龙去脉总是说得清,道得明,唯此书不能。岳父也说不清,岳父只能说清是如何捡的。岳父说的只有一句话:1952年7月拾于朝鲜(志愿军204部队五连驻地),这句话,岳父在送书给我时没有亲口说,我是在书的扉页《辞源说略》的空隙处读到的。我想象的唯一线索,仅此而已。
  我想象中书的主人,出身也许比较高贵,至少该是书香门第,一定带着眼镜,原本有一张白脸,后来硝烟给熏黄了,眉宇间因之有股英武气,但满脸仍掩饰不住书卷气;没有当兵之前,也许穿过长袍,在先生的戒尺下,联对课诗;后来感到中国摆不下一张宁静的书桌而他孜孜以求一张宁静的书桌,所以他就脱下长袍穿上军装。当然,也许是一个穷苦孩子,在解放战争中的某次战役中,缴获了这本书,他也许觉得书是他一生中最稀缺的元素,所以,从此他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形影不离,因而它与主人一起跨过鸭绿江,从一个国度来到另一个国度。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它掉了呢?是主人奔了前线再也没回来?是一次紧急行动顾不上带书?那么,他是一位人去天堂而名垂青史的烈士,还是一个原先叱咤风云如今已颐养天年的将军?
  如果是一本小说诗歌散文也罢了,偏偏它是一本《辞源》,这很显然,他不是一个文艺兵,不是一个作家或新闻记者,不然,我就猜想其主人是魏巍或其他人。即或在非常严酷的战争环境,也可能有一些角角边边的时间间隙,闲看一部小说,会使战争给人一系列的心理压力得到些许松弛,正如我们在工作之余看些闲书消弭无聊一样。但它不是小说,而是一部很枯燥没色彩的工具书。这让我肃然起敬,我崇敬于书的主人在刚刚解除枪炮的紧张之后,又自觉地进入求索知识的另一种战斗之中。求知若渴,书比生命更为重要,或许正是我们主人在战争状态中手不释卷的原因,这也许是岳父居然在生与死瞬间转化的战场能够拾得这部《辞源》的唯一的解释。
  头顶上就有飞机盘旋,不远处,炮火升腾着弥漫的硝烟。此书的主人,或许刚从战场上下来休整。在灯光或许就在炮火燃烧的月光之下,面容沉静,目光从眼镜后面透出来,去透视汉字构成的堂奥,他在做着学问。偶尔,他觉得某个词语需要摸清底细,他就搓搓手,捧来这本具有生命厚度的《辞源》,让目光在细若蚊足的汉字中穿梭,寻找源头。他简直把战场当成书斋了。悬梁刺股,只是皮肉之苦,没有生命之虞,凿壁偷光,只是眼睛吃亏,没有生死相系。他已入定了,他在汉字所构成的圣堂里入定了,生命已超然物外,进入了物我两忘的世界。尽管我知道,我们书的主人也许不会这么超脱与执著,他还要防备从云层里窜出来的敌机丢下炸弹哩。但他在战场上带上这一本书,使我不由得如此想象。因为我觉得他太爱书,对于深爱书的人,你能绝然肯定不可能出现那种境界吗?
  晚生如我,实在不知道血与火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我也实在不知道血与书又构成了什么样的人生壮观。曾经在小学课本里读过一课《珍贵的教科书》,那是在炮火连天的岁月里,一个连指导员用生命保护孩子们上学的课本,那时,我不知道我们随时可见的书会有那么一种不平凡的经历,而我更没想到,这一本也许有着同样壮烈经历的《辞源》竟然会被我所珍藏。我常常翻检,我常常在那黄斑带红影的地方默然凝视,恍然在弥漫的黄色硝烟中飞散着英雄的鲜血,在其中,有英雄面容沉静安然读书的剪影。所以,这书让我感到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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