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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笔直书终不悔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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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9-11-19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秉笔直书终不悔
  费孝通
  在我这一生即将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前,也就是在我走过九十岁这个年限之后,我的亲友们建议把我过去一生所公开发表过的写作整理成一部文集,作为纪念。我同意他们的好意,但是我自己这几年有不少已预定的课题还要完成,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帮助他们做这项工作。我只能表示尽力支持他们而已,又只能放手和放权让他们去办。最近他们已经把这部文集初步编成,将要去付印出版,坚持要我在集前说几句话。我表示同意,所以简要的把我想在集前说的话写下。
  我同意把我一生公开发表过的写作力求完整地编成一部文集,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在为一些愿意了解我国二十世纪知识分子怎样走过来的人提供一些研究的素材。我的一生从二十世纪初期到它的结束,经过了九十个年头。这段历史给了我这一生经历的内容。由于我自己喜欢写作,所以我也为这段历史留下了一些文字上的痕迹,反映了我这段时间里社会对我所起的作用,同时多少也透露了这段历史时期里中国的知识分子通过写作对社会所起的作用。作为一个以研究中国社会和文化为一生兴趣的人,我以己度人,想到我身后也许还会有和我一样有此同好的人,我愿意把我要留下的这本文集提供他们做研究中国这段历史的素材。也想以此作为我对我一生所受社会培育的一些回报。
  我要感谢本文集的整编者为这项工作所费的劳动和精力。我认为他们把分散在各地各种报章杂志刊物上的文章收集起来确已竭尽了全力。要想做到把我一生全部写作都搜集到手困难很多。我的记忆中早年有一些常发表我文章的杂志和刊物,现在已经因各种原因,无法找到了。又比如我最早投稿的《少年》还是友人从偏僻的图书馆里找到的,而当时我曾用“费北”的笔名在这刊物上发表的一些作品,却没有复制给我。又比如我在中学毕业时所编的《水荇》中发表的早年作品,还是友人在东京大学的图书馆中偶然见到而复制寄我的。至于我在昆明学生运动前后发表在许多街头刊物上的文章,为数不少,现在已搜集不到了。
  最后我应当感谢这本文集的编者,他们不仅费了大力去搜集我散失的写作,而且又费了大力去校核所搜到的文章的复印件和原刊里的错字和失误。我嘱咐他们的一条原则是凡不属于显而易见排印上的错误,一律存旧。因为在这段虽则不算长的时间里,一般通行语文的用辞也有相当的变化。近时已不常见的辞汇,在几十年前会是常见,而各人所用辞也存在着个人的习性,所以现在看来不太顺眼的辞汇不宜改动。但在校核过程中确是发现不少出于作者的错失或疏忽,以致文章内容中有实质的错误,使前后所提的事实对不上口,甚至有矛盾,在数字上又有出入。这些错误应当由作者来负责的。我十分感激编者对我已经公开发表的论文能发现这些错误,使我在有生之年还能有机会把这些错误予以公开纠正。所以我请求编者凡逢到这类情形,应当按照原文不加修饰地予以付印,并加注说明错误所在,千万不可掩盖。已经公开发表的文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人生不可能无过,有过则改,坦白不讳,就对得起读者了。如果文章中还有错失没有揭露之处,祈望今后读者继续纠正。我即在九天之上,也将表示感激。
  我一生写作自以为是比较随意和顺性的,秉笔直书,怎样想就怎样写,写成了也不太计较个人得失和别人的毁誉,这种性格确曾给我带来过没有预计到的人生打击,但至今不悔,而且至今我还是这样做。这是因为我相信用文字来写作是文明时代一个社会成员参与集体生活时应有的一种自主和自由的行动。当然一个人所有的思想无不受当时社会的陶冶。他的一言一行无不是社会集体藉以交流和进行集体行为的方式。社会集体就是通过其成员的言行达到它的创新和发展。所以一人的言行虽系个人之事,但也受到这个人所参与的社会,包括社会的历史遗产和当时群众思想的交流的塑造,从这个角度来说有它表现社会的一面。我有时也乐于反复重读我过去的写作,常常以此作为我所处时代的一些纪录影片来自娱。我也希望能以此提供给读者同享。从这个角度也可以说明为什么同意我的亲友们提出整编这部文集的建议。在这部文集中也保留了一些我这一生未能实现的梦,和具体的有关研究社会的思路和此生未获申论的课题。如果此书能对一些后来者发生一点启发的作用,因而能继续进行发挥和发展,这将使我感到三生有幸了。后世不乏比我更有才能和学力、具备更好研究条件的人,希望能从此基础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获得更大的成就,于国于民做出更大的贡献,我将为此而感到没有辜负此生的激情于地下。念人世的茫茫,愿以无悔无愆而告终。谨此写下这本文集的前言以告读者,并再次表示对编整和支援这本文集的亲友们的感激。
  (《费孝通文集》1—4卷已由群众出版社出版,本文为作者前记,本报有删节,题目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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