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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土城街十号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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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9-11-20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

  开封:土城街十号
  王霆钧
  我看过不少陈列馆,可从来没有像走进开封刘少奇陈列馆时的心情那么沉重。
  开封土城街十号。这里原是市人大的办公楼,再以前是一家银号。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座普通的办公楼会成为一场“史无前例”的历史悲剧的见证。
  1969年10月17日傍晚,一架夜航机在开封机场降落了。不是民航,自然没有旅客上下,却有许多军人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地守卫着这个不大的机场。飞机停稳之后,抬下来一位重病患者。褐色的老人斑布满苍白而消瘦的面孔,银色的头发又长又乱。眼睑下垂,嘴巴闭合,身子一动不动,任由送他来的人和接他的人抬来抬去。他就是已被打倒的共和国主席刘少奇。他被抬下飞机又被抬上早就等着的军用吉普车,然后就朝市里开去。从此,开封市土城街十号,就和一个伟大的姓名联系在一起了。但那时土城街十号的人谁也不叫他的名字,而称他为十七号。这是他从北京带来的病历上的代号。也许是医护人员都习惯称呼患者的病历号吧。
  二十六天后,这位含冤的伟人在这里与世长辞。
  开封,曾经以古都的辉煌名扬天下,在它随着北宋王朝的覆灭沉寂八百多年之后的今天,却因为同一位伟人之死相关联而引起举世瞩目。
  然而,土城街十号从一座办公楼改为陈列馆又等待了漫长的十一年。
  谁走进这道门,进入这个陈列馆,心情都不会轻松的。哪怕是个少不更事的儿童,也会被这里压抑的氛围感染得心头沉甸甸的,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十岁。按说这座建筑的举架挺高,可我走进来仿佛走进低矮狭窄的煤窑巷道;这间屋子的窗户也大,可我犹如进入阴暗的斗室。
  这的确是一个斗室,只有大约十个平方米,放着一个极为普通的钢管病床。旁边是氧气瓶,靠窗户的地方放着一个小桌子,上面摆着一些装药的小瓶子和简单的医疗器械。摆了这么多的东西,再进来几个人,转身就很困难了。
  刘少奇是在林彪一号命令的大气候下被送到开封的,作为共和国主席的刘少奇此时已经没有了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当他还在北京的时候,就因为受到身心的双重折磨打击,患上了多种疾病,加上不可能得到及时的最起码的诊断和治疗,实际上已经病入膏肓。这一年他七十一岁。刘少奇从到达开封一直到他含冤去世,一句话都没说。严格地讲,自从他过了七十岁的生日,直到他离开这个他眷恋的世界,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刘少奇是在自己去年过生日时得知自己被永远开除出党的。作出那个决定的八届十二中全会10月13日在北京举行,而他的生日是11月24日。作为党中央副主席、政治局常委的刘少奇被剥夺了参加会议的权利,因而他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直到得到这个消息,才明白自己实际上被宣判政治上的死刑了。会议结束那么长的时间不告诉他,偏偏在他过生日那天让他知道。片刻的惊骇过去之后,很少落泪的他,哭了。混浊的泪水悄然地流过瘦瘦的面颊。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所以也就什么都不说!
  从1968年11月24日,到1969年11月12日,差十二天整整一年,刘少奇一句话都没说。平素讲起话来滔滔不绝的刘少奇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一句话都没说,是他病重失语了吗?不是。是他年迈失聪了吗?也不是。他申诉过,他争辩过,他抗争过。他说,为了尽快结束文化革命,我辞去党中央副主席和国家主席的职务,带上妻子儿女到延安或者湖南老家去种地。他高举着宪法小册子说: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席,你们怎么对待我个人,这无关紧要,但我要捍卫国家主席的尊严。谁罢免了我国家主席?要审判也要通过人民代表大会。你们这样做是在侮辱我们的国家!我个人也是一个公民,为什么不让我讲话?宪法保障每一个公民的权利不受侵犯,破坏宪法的人是要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的!
  申诉不好用;抗议不顶事;争辩没人听。他还说什么呢?什么都不要说了吧!
  一个带领人民为完善法律而努力的人,一个利用法律保护了人民的人,却没有能够保护得了自己,只好沉默不语。
  我站在刘少奇去世时躺过的铁床旁边,想着他去世时孤苦伶仃的样子,想着他满头又长又乱的白发,想着他去世时实际上是光着身子的,还是他的卫士长急匆匆地从北京赶来,给他穿上衣服,给他剪去长而乱的白发。
  我想,刘少奇他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一句话都不说,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无人让他说或者没有人听他说。
  那么,他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都想了些什么呢?谁也不知道。然而谁都相信作为党内一位有很深造诣的理论家,他是不会停止自己的思想的。
  我站在刘少奇临终前的病床前,遗物犹在,伟人已逝。
  土城街十号寂寞了十年多,在饱尝冷落之后迎接的第一批重要客人,是刘少奇的夫人王光美和他们的子女。王光美刚刚从监狱里出来,就在中央有关人员的陪同下前来接刘少奇的骨灰了。
  一度冷冷清清的土城街十号,不再冷清。护理过刘少奇和执行监管任务的人被请来回忆当时的样子,并且寻找遗物。刘少奇用过的东西都按当地风俗烧掉了,令人惊奇的是,还有一个海绵枕头幸存下来,那是刘少奇访问柬埔寨时西哈努克亲王送给他的,工作人员没舍得烧,保留了下来。我忽然想到在花明楼刘少奇故居,有一块挂在门上方的木牌子,“文化大革命”时,有人摘下来要把它烧掉,是一位炊事员把它藏起来,直到刘少奇纪念馆重新修复开放。一个是在刘少奇的出生地,一个是在刘少奇的去世地,都有人为保留他的遗物而冒尽风险。
  王光美和子女到土城街十号,看着那些遗物似乎都很平静,但一看到这个枕头,就如同提了闸门的江河一样,抱着曾经留下过亲人体温的枕头,痛哭不已,痛心不已。
  开封土城街十号,像一座历史警钟矗立在路边,告诫每一个来此参观的人,这样的历史大悲剧再也不要发生了。
  让我们牢记在心!
  永远的土城街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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