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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苹果的时候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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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9-04-02
第11版(作家文苑)
专栏:

摘苹果的时候
方英文
小时候,看过一个朝鲜电影,叫做《摘苹果的时候》。具体故事是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画面上出现漂亮的女人伸出白皙丰腴的胳膊摘取苹果的时候,观众便一阵唏嘘骚动了,这种声音只有在穷汉子被一堆金币绊倒时才会出现。美丽的女人,朝霞般鲜红的苹果(尽管是黑白电影,但仍能感觉出那苹果很红),这是幸福生活的一个画面,共产主义理想社会的一个画面。
照说,苹果这东西谁没见过谁没吃过呀,问题在于我们从没见过那么多的苹果,那么大的苹果,也因此就谈不上吃了。那时候,苹果树少,树种也老化,结的苹果又小又涩,即便如此,苹果尚未长到核桃大,就被饥饿的孩子摘吃光了。在我的记忆里,最大的苹果属于冯铁匠家,鸡蛋似的。一个苹果五分钱,也恰好等于一颗鸡蛋的价值。所以冯铁匠称他的苹果树为“母鸡树”。为了保卫苹果树,他放下铁匠活儿,用了半个月时间打土坯,拿土坯垒了一道院墙。然而自有了院墙,那苹果树却猛的往高长,微风中抖一身圆溜溜的苹果,像个虚荣的孕妇,晃来晃去,向左邻右舍以至整个世界发布新闻。特别是她的两股饱满的枝丫,索性平探出院墙,我们远远地见了,就像见了一大盆荷包蛋,口水就咕叽起来。
可是要吃到苹果,也并非易事,因为我们个子矮,够不着,再是冯铁匠耳朵贼灵,被他抓住,非捏扁你的脑袋不可,因为那是一双铁匠的手啊!然而饥饿是聪明之母,我们用一根绳子,绑个石块,听见院里叮叮当当地打铁时,我们迅速将绳子抛上树枝,三拽两摇,苹果就落到怀里,撒脚就跑。冯铁匠追出来,咒着喊着,挥舞着小铁锤追我们,哪能追上呢,只好踅回身,仰了头,清点树上的苹果,嘟囔道:“娘的!又偷了我八颗鸡蛋,二斤半盐哩!”
仅仅过了二十来年,苹果已如土豆那样遍地皆是了,而且大得很,换个颜色,还以为是瓜呢。而到了“摘苹果的时候”,果农们并没有什么幸福感,只有满心忧愁。一个亲戚告诉我,他今年的苹果交了二百块钱税,但是只卖了一百块钱。他推了一架子车苹果进城,价钱太低,低得他心疼,索性拉回去。一路上又饥又饿,见一家人正在收麦,他请求帮人家收,条件是这家人得买他的苹果。他给人家割了半天麦,人家管了他两顿饭,付了他十块钱,结果还是不要他的苹果。他一气之下,将苹果掀到路畔,拉了空车子回去。
曾几何时,报纸、电视上经常出现“摘苹果”的画面,纯朴的农民以为这是“政策”,这是“致富之路”,于是竞相种起苹果来,把世界上最优良的品种引进来。然而,没有一个国人站出来说一句:兄弟们,生活不需要太多的苹果!
很明显,“摘苹果的时候”已完成了历史使命,再也不能象征幸福生活了。然而,我们毕竟养成了拿某种东西来象征我们的追求和理想的习惯。我们差不多每年都要制造出一个象征,末了,干脆定位到最具本质意义的钞票上。于是,电视里在说一个地方经济好、那里的人们很幸福时,所配的画面几乎全是翻卷的点钞机;报纸也喜欢刊登一种经典模式的照片:一个老农,满脸的皱纹挤拉着微笑,蘸着唾沫正在数一沓钞票(当然全是一百元面值的)……钱能不能说明某些问题?爱钱好不好?钱多好不好?(钱又不扎手)这自然是无须回答的问题;但我想提一个新的问题:钱,是不是有朝一日,也如同“摘苹果的时候”一样,不再能作为“幸福生活”、“理想社会”的象征?当所有人都把心思用到追求钱上,并认为钱即一切时,钱会不会像苹果之于果农那样给整个民族带来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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