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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蒙灯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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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9-04-10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共和国之庆

乌蒙灯火
汤世杰
在城里住久了,对灯光已无新鲜感觉,天天见,天经地义,无非就是用来照明、装饰的吧。前不久去乌蒙山里的小城镇雄走了一趟,对灯光却有了深切的感触。
那正是“棘枸郎”红了的时候。午后动身,一路见山脚崖畔,一嘟噜一嘟噜的,到处是一种熟透了的野果子,红亮亮的,结得小而密,像些小灯笼。开车的师傅说,那叫“棘枸郎”,能吃,以前山里碰到饥荒,人就采棘枸郎,吃。没想这名字叫得既古雅又好听的棘枸郎,倒连着一些让人心酸的往事,说了说,没当回事,也就忘了。
路难走。二百七十公里路,没走一半儿,天已煞黑。棘枸郎看不见了。先前排浪一般扑来的大山,也无影无踪。车灯照处,隐隐约约,依然是山。那点灯光,对于无际无涯的山海,简直形同于无。远山一片漆黑,无边无涯的夜色,浓郁得近乎狰狞。任何时候,人都是不能失去方位的,不管是地理的,还是时代的,一旦失去,就会茫然不安;我却在刹那间不知身在何处,觉得完全脱离了人间。问还有多远,师傅说,才走了一半呢。这么说,赶到镇雄,怕是小半夜了。乍然想到,古时曾有人被放逐到“夜郎西”那荒凉之处的,地处乌蒙北麓的镇雄,不就在“夜郎西”么?一时连话也不想说了。
我在云南三十年,好多地方都去过,却至今没到过镇雄。在云南,镇雄的名气可不小。镇雄人多,山大,地薄,每年4、8月,正是收种庄稼之际,寒流一来,一年的辛苦便白费了,年年苦挣苦扒,年年粮食不够吃。百万人的大县,长年靠从外面运粮食。二十多年前,镇雄人发了狠,光着膀子垒石砌坎,造梯田,上了无数次报,成了“学大寨”典型,可用老百姓的话说,肚儿还是不见圆。十年前,偶尔还听说往镇雄拉救济粮的汽车,一年到头不断线,有时还半路被“劫”,生出许多惊险的故事。不过,这地方却是当年红军长征走过的地方,那条水流不大却名声不小的赤水河,源头就在镇雄。据近来考证,遵义会议后,中央指挥权的真正交接地,就在镇雄一个叫“鸡鸣三省”的地方。这样的老区,要改变面貌,谈何容易!
就在那时,司机放起了音乐,开头就是那首《春天的故事》。他跟着音乐哼唱着那首歌。他哼唱得很投入,虽然声音并不大。一会儿他说,看见了吗,对面山上的灯?我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夜的大山里,并不十分明亮,就像先前路上看到的棘枸郎,可我却仿佛又回到人间,回到了现代文明之中。接着又过了几个乡镇,师傅都指给我看灯光,说那都是最近一两年才装的,等你看到一大片灯时,镇雄就到了。这时,灯光是目标,是他的自信,也是他的骄傲。
拐了几个弯,眼前突然一亮,师傅说,到了!嗬,走了几条街,两边都是明亮的灯箱,再一拐,车索性一头钻进了一条五颜六色的灯光隧道,闪闪烁烁的霓虹灯,把个小小的山城装点成一片灯的塔灯的海。这哪像个山区小城呢?刚吃过饭,省报的韩君听说我来了,过来聊天。他就是镇雄人。他说他已三年没回家,这次回来,小城变得居然让他这个老镇雄都认不出来了。韩君笑道,你看见了那些灯吗?变化大啊!又是灯!几盏路灯,就让你堂堂省报老总如此动情,未免也太小儿科了吧?不过我想,对于他,灯光或许就是乡思,也是梦里的欣喜吧。
此后一连几天,我去几个乡镇走了走。要说镇雄现在就怎么怎么富了,那是假话。可不管是在地头,还是在农户新建的石头农舍里与山民聊天,听到的都是热烈与喜庆。这些年,镇雄上上下下讲科技,用科技,地还是那些地,人也还是那些人,只因为搞了科学种田,全县粮食已突破五亿斤大关!说起地膜呀,包谷定向育苗移栽呀,优良杂交品种呀,就连吃黄了牙的老倌,也讲得头头是道。县里的科技人员更是常常下乡,给农民传授科学知识,什么畜种改良、肉牛冻精改良,直让我闻所未闻。在彝、汉杂居的老包寨村农民文化科技夜校里,村长给我看了村民最近的考试卷子,纸不好,又是油印,字也写得稚气,可那上面判卷的老师画下的一个个红圈圈,却赫然醒目,让我想起开车师傅指给我看的小小的棘枸郎,深夜里星星点点的灯光。这么说,乌蒙的灯光,不仅仅是科技,是文化,也是那帮他们挣脱身心枷锁的时代巨变,是一种从中国数十年历史经验中提升出来的前无古人的思索与实践。
临离开镇雄前,与县委领导告别。说到灯,年轻的县委书记说,这两年,我们给县城装了几盏灯,也动员各乡、各村装上了灯。这是我们搞的“发展城镇脱贫战略”的一部分。他说,在我们这样的县,发展农村经济当然重要,可就农村谈发展农村经济还不够,我们想,还要以发展集镇经济来带动农村经济的发展。等你下次来,镇雄的情况会更好,灯会更多更亮……我想,在他心里,灯光恐怕就有着更深远的寓意吧———如果火曾是人类弃绝愚昧走向文明的最初源头,那么,灯光,灯火,就不仅仅是照明,是装饰,更是文明,是信心,是热辣辣的希望,也是光闪闪的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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