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7阅读
  • 0回复

父辈的年轮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9-05-22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

  父辈的年轮
  孟宪杰
  进了汉正街,往前走不多远,便是汉口谦祥益。凝视着饱经沧桑的百年老店,我不由得想起了在这里过了四十多年店员生活的父亲。
  我与父亲接触的日子并不多,记得1961年(他大概五十九岁),他扛着两个背包回家,恰恰这年我为了生计不能再上学。那段日子我们虽是朝夕相处,但缺乏心理沟通,大家都为了填饱肚子奔忙,面对父亲那副阴沉的面孔,我还能说什么呢。
  不单是我,我的姊妹们在回忆中也少见父亲的笑脸。是沉重的家庭负担压得他无法再笑,是战乱的忧伤侵袭了他的心灵,还是世态炎凉使他过于悲伤,反正总是皱着眉头,脸阴得很沉。一次当我对母亲说起此事,她摇头:“不,生下你时他说过,最后是一个胖小子,撮了一下你的腮,又看了看我,笑了。”母亲告诉我,父亲十七岁就去了汉口学徒,一去便三年。早晨8点,开门,晚上8点,上门,结完账就10点多了,还要给掌柜的放铺盖、倒痰盂,11点后在柜台上打铺睡觉,第二天6点便要起床干活,一天十几个小时直站得腿痛腰酸,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怎么还笑得出来?后来改为两年回一趟家,但乘轮船,换火车,少则七日,多则十天,舟车劳顿,回到家中已是疲惫不堪。是的,每次回家,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珠,浮肿的双腿和一个破得不能再破的大褥套,便知旅途的艰辛。听大姐说,那年日本鬼子进山东,车船不通,父亲和几个师兄弟徒步到汉口,走了四十多天,其辛劳可想而知。
  后来,在清理父亲遗物时我发现了一封信,是写给当时在济南读书的三姐的。信中写道:“捎去三元钱,给你二妹买双丝袜,买二斤粉丝送到家中,余者留给你母亲过春节用。”我把这封信拿给孩子们看,他们笑了起来,似是觉得爷爷太吝啬了一些。
  父亲虽身无长物,却爱资助那些家境不如我们的人家。那时大家庭里免不了有些议论,有时母亲也唠叨两句,父亲听了常常要发脾气,也免不了再骂几句。
  父亲主张物尽其用。家里用不着的便到集上去卖。我记得“穷汉市”很长,旧衣、旧家具什么都有,要卖掉也不容易。我上初小时,碰上父亲回家探亲,要我一同去集上卖一些破旧的东西,在那里坐了半天也无人问津,我有些着急,但父亲沉住气,坐在机撑子上一动不动。
  别看家境不好,父亲还特别爱干净,每逢回家总把屋里院内打扫得干干净净。长期的店员生活使他有了一种闲不住的习惯,街头的垃圾,胡同里的砖石瓦块都由他打扫清理。谁如果把刚打扫净的街面弄脏,他会发火的,瞪起眼来,非让你收拾干净不可。
  供我们姊妹六人读书是父亲最大的精神压力和经济负担。他总觉得,当父亲的供孩子念书是不可推卸的责任,而力不从心又使他苦恼。我初中毕业时,哥哥已是大学二年级,一天,父亲摸着我的头,说:“我不能再供你上学了。”当时,我发现他的脸色不好,眼睛有点湿,我理解父亲的苦衷,便说:“不念就不念吧,在家里也一样读书。”后来,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使我苦读不辍。晚上只有一盏煤油灯,既要供屋里照明,又要供我读书,有时,父亲情不自禁地把灯推到我这边,而且眉心一亮,刹那间,那副阴沉的面孔才泛出些暖意。
  哥哥有了女儿后,父亲的脾气一下子变了。有空就把孙女抱在怀里,常常被尿湿了衣衫,还是笑哈哈的。高兴了,便去揪孙女的小辫,逗得大家笑个不止。
  不久,父亲就病了。先是脑血栓,经全力抢救,精心护理,总算站了起来。第二次病倒,就再也没起来。
  他在医院里治疗,哥哥也从外地赶来护理。父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太累了,应该好好地休息,不是病魔缠身,他是撑不住了。然而,我们却突然感到,他应该再站起来,再走几步,哪怕蹒跚着走几步——他那永远走不完的路……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