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待时间 [复制链接]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

　　善待时间
　　鲁原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岁月不知怎么就从身边溜走了。这次出差重庆，才感到时间的脚步是那样迅疾。
　　走的时候青岛还树木葱茏，院子里的菊花、月季开得正盛。刚刚十天，回来时海边特有的清风吹着枯黄的梧桐叶欢迎我，缠绕着双脚在说“冬来啦，冬来啦”。一进院子，菊花打蔫了，月季红萎了。菊花是不肯承认自己生命枯萎的，一直到冻死也不落花瓣，但花瓣下垂、色泽减退，也是抗不住自然规律。月季生命力比较顽强，我种的月季立冬后还开花，但经霜的杆子泛红了，花挑在枝尖上，不忍告别自己的一个花季，可也枯干了。至于那些一年一季的草花，都已完成了自己的生命历程，举着枯黄的花籽，等待来年春风春雨的赐予。而巴蜀山区，还竹木蓊郁，油菜滴翠。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时间的脚步竟这样匆忙。
　　这是时间上的。还有空间上的。
　　去时乘飞机。那天能见度很好，从青岛起飞，胶东大地农田棋盘似的，看不到荒草野坡，偶尔一泓清水，像镜子一样和蓝天对话。即便是岩石裸露的太行、华山，也葱郁、雄劲。我们祖祖辈辈真把地球这一角修理得也真可以。从飞机上看近年祖国前进的脚步，更有一个宏观的概念。
　　西安稍事停留之后，飞机再升空，就变成了一片云海。白雾蒸腾，隔绝了现实世界。云气涤荡着心胸，倒真有些超凡脱俗的轻松。俗务烦扰、人事纠纷，全被摒弃在云海之下。云海边缘，阳光投下一道金线，像是闪闪烁烁的佛光。这时真会情不自禁地哼起校园民谣：“不知道天那边有没有住着神仙。”光线那么灿烂，那么奇幻，我恍然真的信其为有了。我的心绪飞向彼岸世界，即使不是仙境，也应该有一个幻想。我希望其有，它是一种洗荡尘俗的力量。人怎能没有彼岸的乌托邦？没有彼岸理想的追求，只在尘嚣中浮沉，生命不太短暂了吗？我身旁一对外国朋友，男的翻着一大摞英文报纸，女的看着厚厚的中国导游书，他们在中国的土地上行色匆匆，节奏一定很快。而此时我却陷入了片刻的宁静，在人类生存的起跑线上，此时此刻究竟谁更领先一步呢？彼岸的想象，使我的心境空前的明澄，空前的舒展，我似乎获得了瞬间的永恒。
　　飞机穿过云层，又是蜿蜒的河流，起伏的山峦和山上的楼群，我们又降落在人间。汽车挤在重庆狭窄街道的车流里，我仍未忘云海中那一道金线。
　　回来坐的是火车。车经广元、汉中、十堰，在川、陕、鄂三省边的大山里行进，一个隧洞接一个隧洞。火车穿越历史的隧洞，又进入原始的农业文明中去。很少有村镇，很少有树林，偶尔几间小屋出现在山坡上，一个孩子无所事事地在门前坐着，炊烟也不飘动。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止了，孩子的父亲和父亲的父亲是不是也曾过着这样的童年？直到十堰站的货车上装满了外运的东风汽车，我才想到原来这里也输出时间和速度，可回来的火车能不能也把时间和速度带进深山呢？我又觉得这里的时间过得太慢太慢，孩子的孩子不应该再有这样的童年。
　　徐州转车，两趟车只差两分钟时间。我跳下成都—上海的火车，穿过地道，踏上徐州—青岛的车门，脚还没有站稳，车就开了。这两分钟对我太重要了，不然我要赶往济南，再乘高速公路的汽车，要么干脆就得等到明天。而我要急着赶回学校上课呢，这两分钟的时值几乎就是一天。
　　回到青岛，又是飞快闪烁的霓虹灯，飞快疾驰的出租车，时间的脚步那么快。
　　十天里，天上、地下、西南、海边，生活给了我一个历史的缩微胶片，时间给了我一架变速放映机。有时飞速运转，有时停滞不前。同一个蓝天下、同一片国土上时值是这样不一样。我们真应该善待时间：让迟滞不前的运动起来，让高速运转的产生效率，给庸碌无为的生活增添些季节变化的色彩，给辛苦奔波的人们描绘一个精神栖居所。
　　时间是相对的。一千七百年前的曹操就写下这样的诗句：“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我们可以掌握时间，更要善待时间。善待时间就可以使时值延长或缩短，就可以使生命获得更大的价值，使历史获得应有的速度。善待时间，就是善待生命，善待人类，善待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