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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杞人忧天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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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9-07-16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五味谭

新杞人忧天
舒婷
而今朋友相聚,都不谈文学,尤其诗,说是怕牙软。其实心里都知道,诗岂是可以饭后茶余拿来消食的?男人们好侃政治、经济、市井俚曲、民谣笑话、小道消息和荤段子,常常倾倒乐歪一大片。
我自然乐在其中,想假装清高又怎忍得住。
也有严肃的时候,就是触及环境保护。曾有外国汉学家问:你认为中国目前最令人担忧的问题是什么?我立刻回答:污染和资源浪费。去年在承德一次会议,遇到《作家》杂志一位朋友,谈到同样问题,朋友介绍了眼下十分热销的一套书,叫《绿色经典文库》。
回到福建不久,吉林人民出版社的范春萍给我寄了这套精美的好书,共有十一本。它们大都出自世界最负盛名的科学家之手笔,其知识性和逻辑性自不在话下,作者和译者共同投入到著作中的激情、睿智和文学修养,使得我这样的科盲,读起来也爱不释手。从那以后,外出开会,都要随意抽一本带在身边。翻到哪里读到哪里,总是感慨联翩。
文库中,奥尔多·利奥波德的《沙乡年鉴》,是我最欲罢不能的一本。利奥波德提出土地共同体这一现在已获得共识的概念。他认为,土地不光是土壤,它还包括了气候、动物和植物。人“则是这个共同体的平等一员和公民”。
前年深秋我到贵州的威宁地区,在云贵高原著名的“草海”,观赏随季节迁移到这里越冬的黑颈鹤;今年初春,我又奔赴三门峡的黄河库区,用望远镜眺望成千上万白天鹅。这些珍禽都已得到当地政府的严令保护,加上舆论的持续宣传教育,老百姓也逐渐接受了不是所有动物都可以做一盘好肉的道理。但是,还没有人真正像利奥波德所呼吁的那样:“人应当改变他在土地共同体中的征服者的面目,它暗含着对每个成员的尊敬。”
目前我们许多地方政府对于生态环境的保护宣传,更多还是从吸引观光客发展旅游业的经济角度。而一般人也仅是以“好看”而投赞成票。一个好的开端,但远远不够。如果我们还不明白“从总体上去尊重土地,不仅把它当成一个可供使用的东西,而且还把它当成一个具有生命的东西”。站在任意取舍的君临位置,出自人类短期自私的利益,我们造成的破坏速度和范围,要数十倍、数百倍地大于我们允诺苟延残喘的濒危生命。
1933年,利奥波德获得一笔去德国考察林业和野生动物管理的研究金。他在德国住了三个月。当时德国的高度人工化的管理体系,以及从生态和审美角度上所付出的费用,特别是对鹿、森林的尊重,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读到这里,前年我在柏林生活写作的那三百六十一天里,虽然不是作为一个生态学家,但从一个关心热爱自然的作家眼里,所观察的点点滴滴,充分感受到发达国家里,政府和人民的绿色意识是那样自律和严谨。某些时侯,人类还必须做出让步和牺牲。
我所住的楼区之间,是十来棵日本枫树所环绕的巴掌大草坪,常常见到老人们义务地在四周种花立树。楼底一溜垃圾箱,分门别类为绿、黄、黑三种颜色,可以回收的报纸、广告属黄箱,自然物资扔绿箱,塑料、化学类则投进黑箱。上超市购物,一般给纸袋,或自己购买土布制的轻便提袋,可以多次使用。气温达到三十度以上,开始禁止部分车辆驶行。我认识的几位艺术家,都把汽车留着长途旅行,平时坐公车,也是为了减少空气污染。
更有甚者,极端的保护主义者非但完全茹素,身上也不穿任何动物的毛皮。放弃威武皮带的男人们是不是系起裤带子了,我不好意思问。
当我旅行在原东德地区,沿途真是满眼荒凉。庞大的化工厂完全熄烟停产,锈铁和废炉听任棘蒿耀武扬威。有人读着旅游图告诉我,该厂当年一天造成的空气污染,相当于欧洲一年的污染,不知有没有夸大其词?因此不免有下岗工人,尽管发放救济金,当局还是要承担民众怨言的。政府还发给农民津贴,让大片农田放荒。我到过这些“前农民”家里,几乎都剩了中老年人,在自家小院种鲜花和果蔬,不仅美观怡情,而且摆在门口出售。不加农药化肥的庭园食品大受欢迎哩。去田野上散步,夕阳,清风,野花和兔子在脚下出没。及人高的草丛中,退休的牛们悠闲地晃荡繁殖,成为驯良的次野生动物。
我也曾在英国小镇,在荷兰,在海德堡看到野鹤、黑天鹅和不知名的飞禽。人们只对它们友好地微笑,并不惊扰。曾有一对中国留学生提了袋吃不完的面包干,到门前的小湖喂野鸭子(柏林市区有一二十个天然湖泊哩)。湖对面有个德国人直向他们摆手,他们以为人家是赞赏,也高兴地挥手作答。那德国人便不厌其烦绕过来劝阻,说:第一,动物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包括觅食,不应该干扰它们;第二,湖水会因人们的投食而变质。朋友心服口服,立刻收起如此慈善行为。
柏林动物园里,连孩子们也知道不可以向动物呼啸或乱投食物。那里的猴子因此野性十足,不像我们动物园的猴子那么世故谄媚。从特里尔到卢森堡的高速公路上,为了让鹿群安全通过,隔几公里就筑有高架桥,桥栏是密密匝匝的树枝编成。鹿们沿着老祖宗的遗传路线奔跑而过时,会惊讶多出这几处灌木林吗?
梁园虽好,毕竟不是自己家园。回国之前想到被激素快速催长的鸡鸭和猪肉,防腐剂浸泡的海鲜,杀虫药喷洒的果蔬,我总感到身上发冷。现在却已习以为常了,我们没有不能习惯的东西。至于我们身上所积累的化学物品是那么齐全,死后恐怕不再腐烂,大概这就是必须火葬的缘故吧?
《沙乡年鉴》和《瓦尔登湖》这些“绿色圣经”,像上天的箴言,时时把我从麻木的、安逸的、短见的物质享乐中撼醒,举目四顾,扪心问自己:春天为何如此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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