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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宴叙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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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0-10-14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走进西部征文

  中秋宴叙
  王充闾
  宁夏之行,收获颇大。塞上的秋光明艳撩人。金黄的稻海敞开丰满的胸怀,静静地等待着收获;高远的云空瓦蓝瓦蓝的,阳光显得分外柔和、明亮;路旁,高高的白杨林轻摇着叶片,像是小儿女们在喁喁窃语。围绕着西夏学的探究,我考察了王陵、古塔、城垣、岩画,游览了贺兰山和河套、古渠,看了一些展览,翻检了有关文献。预期的目的已经达到。
  离开银川时,正值中秋佳节,我以老朋友的身份,出席了自治区政府马启智主席专门设的午宴。
  一见面,马主席就说:“你对历史有兴趣,也有研究,我这里有一幅字奉送给你。这是西夏学的著名学者李范文先生的作品。”打开装帧精美的卷轴,赫然现出四个西夏文的擘窠大字,撇、捺、横、折兼备,笔画似曾相识,却一个也不认识。幸好下面缀有汉字释文,原是“高山景行”四字,故典出自《诗经·小雅》,三国时曹丕文章中有“高山景行,私所慕仰”的话。谢过了马主席,我告诉他,同李教授已经会过两次面了,亲聆雅教,受惠良多。
  说着,宾主就入座了。宁夏素以酒多、酒美驰名内外,桌前摆放了几种,什么“昊都液”、“西夏酒”,名目不少,菜肴也十分丰盛,节日的气氛很浓。大家吃着唠着,沉浸在一种家庭式的融洽氛围里。
  老朋友多年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话题汗漫纵横,大到形势、任务,经济、文化,小至友朋问询、忆往追怀,但是,中心还都是围绕着祖国西部的开发和宁夏的社会人文的发展、建设。我说,我很欣赏作家张贤亮的一个看法。他在中国作协主席团会上讲到,过去西部地区落后,固然有着自然环境、经济条件的制约,但是,归根结蒂,还是人们的思想观念陈旧,人才缺乏所致。在这个问题上,人的因素同样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这样,话题就从事业发展转到了西部地区如何发掘人才、留住人才、培养人才上。宾主正议论得起劲儿,马主席突然向在座的政府秘书长问道:“李范文先生的住房条件改善了没有?———前两年我到他家去过。做研究工作需要有个安静的环境、舒适的条件。”秘书长说,李先生还是住在那套旧房里,一百平方米左右,条件很一般。
  省、区、市这一级的主要负责人,每天要处理的重大事项很多很多;能够比较熟悉这类从事古文字研究、与现实不怎么搭界的专家学者,也属难能可贵。我这么想,也就顺口说了出来。启智同志谦虚地解释说:“李先生毕竟不是一般人物。”
  这当然也是实情。
  话说起来也就长了。公元十一至十三世纪,中国古老的党项民族在天苍苍、野茫茫的贺兰山麓,建立起与宋、辽、金鼎足而立的封建性民族国家政权。国号大夏,定都于兴庆府(今宁夏银川市),其疆域“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因为地处祖国疆域的西北部,故史称西夏。在其立国的一百九十年间,经济上充分发挥其固有的畜牧业优势,文化上与中原汉民族及其他少数民族相互吸收,密切交流,形成了既有共性又独具特色的西夏民族文化。公元1227年为蒙古军所灭,灿烂的文化受到摧残,典籍、文书留存得很少。后来官修正史,于宋、辽、金之外,独遗西夏。而西夏文字又结构复杂,难学难认,向有“天书”、“绝学”之称,从而使西夏王国的历史成为一道难解之谜。1972年初,周恩来总理视察中国历史博物馆,见到了西夏文文献,问道:“现在有多少人懂西夏文?”当得知只有一两位老先生时,他语重心长地嘱托,一定要培养人学这种文字,决不能让它失传。
  李先生的主要贡献也就在西夏史,特别是西夏文字的研究方面。此前,世界上尚未正式出版一部西夏文字典。李先生积二十五年之功,穷搜苦索,经过对西夏王陵六年的发掘与研究,对三千二百七十块残碑逐一进行考释,制作了三万多张近百公斤的卡片,积累了大量的原始资料,在编写出《西夏陵墓出土残碑粹编》等一批学术专著的基础上,编撰出一部一百五十万字的《夏汉字典》,从字形、字音、字义和语法等方面,对六千个西夏文字作了全方位的诠释,并用汉、英两种文字释义,集古今中外研究西夏文字之大成。此外,还著有系统研究西夏语音、语法、词汇的《西夏语比较研究》、《同音研究》和探讨宋代汉语西北方音的《宋代西北方音》等专著,为此,十五年前即荣获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专家称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在这些荣誉面前他并没有止步,而是拳拳眷注于攀登下一个新的峰巅——组织国内西夏学专家编写多卷本的《西夏通史》。
  席间,我说:“李先生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他的这些卓著的成就,最令人感动的还是那种生死以之的执著追求和顽强拼搏的敬业精神。”李范文五十年代末以民族语文专业研究生毕业于中央民族学院。出于对西夏学的挚爱,他放弃了留在北京的机会,毅然提出要到西夏王国的故地宁夏去从事研究工作。亲友不理解,妻子更是无法接受,一气之下,与他离了婚。而他本人这时还戴着“右派”帽子。
  “这一代学人,历史是不会忘记的。”马主席深情地补充了一句。
  这时,他才注意到,大家只顾说话了,酒、菜都没有下去多少,便热情地端起酒杯来和我对碰一下:“来,老朋友!见一次面不容易,咱们把它干了!”半杯红葡萄酒进肚,顿觉热气喷发,我拣了几样菜大口地吃着。他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来,眼睛盯着秘书长,郑重地说:“给李教授调房子,别忘了。”秘书长笑着说:“放心,明天我就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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