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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墓者断想(中)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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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0-02-25
第11版(国际副刊)
专栏:旅人心语

  寻墓者断想(中)
  本报驻法国记者 马为民
  凡尔登和诺曼底登陆海滩的军人公墓蔚为大观。碧绿的草地一望无际,成千上万的白色十字架整齐排列,如同战斗方阵,英武之气直冲牛斗。凡尔登一个公墓葬着法德两国在一战中牺牲的军人,两个民族造型不同的十字架交叉排列。让面对面厮杀过的战士长眠一起,体现了公墓设计者的苦心。有人说,播下法德和解第一颗种子的,是当年违抗希特勒命令、拒绝毁掉巴黎的德军司令。其实,这位公墓设计人何尝不是播种者?人类应当宣扬友善,不应当播种仇恨。由此想到,大革命时期,启蒙思想家孔多塞遭政敌追杀,死于牢室。他在给女儿的遗言里写道:“我生前没有一个仇人。”
  葬在凯旋门下的无名战士享受着最高的哀荣。每逢国家纪念日,总统都要在隆重的仪式中向他献花,来访外国元首也要前往拜谒。这位战士来自凡尔登战场。清理战场时,找到8位难以辨认姓名的牺牲战士,决定移葬一位至巴黎。选哪一位呢?仪式简单而庄重:8口棺木排成两列,一位参加过那场恶战的军士手持鲜花,放在了他意属的一口棺木之上。这位战士遂入葬凯旋门下。无名战士墓重在无名,它代表的是一种精神,承受得起任何人的顶礼膜拜。事实上,人间的永恒崇拜物如上帝、安拉、佛祖,还有我们的老天爷,哪个不是抽象的朦胧的?
  公墓里多是家庭墓穴。参加葬礼时曾亲眼看见,墓穴很深,里面的棺木重叠安放。家庭有成员去世,即掀开墓盖,放进棺木。小说家龚古尔兄弟就同父母家人葬在一起。也有夫妻合葬的,如安卧在先贤祠的居里夫妇。还有父子合葬的。维克多·舍尔歇推动法国于1848年废除了殖民地的奴隶制。根据他的遗愿,他跟父亲合葬在一个公墓。1949年,国家将他移葬先贤祠,父亲也随之葬入,棺木刻有父子两人的名字。没有因功德不同而将父子强行分开,拒父亲于先贤祠外,这份用心令人感动。原则在情感面前变成了小道理。
  皮克皮斯公墓有些特别。大革命时期,犯人在民族广场上断头台,遗体就近丢入公葬沟。死者后代找到那处地方,建成个公墓。我原以为墓穴里埋葬的都是断头人,其实是他们的后人。当年的公葬沟保留了原址,标出了受害人姓名。管理人员说,只有断头者的后代才能入葬这里。我查看了几块墓碑,死者的年代从19世纪初直到近些年。可见,两百年来,他们始终固守家庭这根纽带,执意葬在断头先辈的身旁。人类历史证明,家庭是维系社会稳定的最牢固细胞,破坏不得。缺乏家庭亲情者难有社会责任感。著名文学家卡缪说:“在司法和母亲之间,我选择母亲。”此中道理值得推敲。
  在皮克皮斯公墓见到拉法耶特将军和夫人的墓,十分诧异:这位大革命初期的国民自卫军司令并未上断头台,因何葬于此?管理人解释说,将军夫人的娘家跟王室关系密切,有5人上了断头台,他是随夫人下葬这里的。美国独立战争时期,拉法耶特同华盛顿并肩战斗,是美国“最著名的法国人”。墓上的纪念物均为美国社团敬献,墓旁终年飘扬着星条旗。管理人还说,1917年,潘兴将军率美军经过巴黎,特来此瞻仰,并留下那句传说中的名言:“拉法耶特,他就在这儿。”每到美国国庆日,美国大使都来此为将军扫墓,并主持升旗仪式。美国人民同样是知恩图报的人民。
  在蒙马特公墓辗转几圈,找不到刽子手桑松父子的墓地,只好打搅一位老者。他和善地指点迷津,其实,墓就在几步之内。老人解释说,大革命时期,“刽子手”是一种职业。我应和说,就是吃那碗饭的。老人会意地笑了。毕竟,桑松父子结下不少私仇,他俩的墓地至今完好发人思考。既然曾是现实社会的一分子,也应在亡灵社会中有一席之地。“死无葬身之地”是诅咒,不好真的实行。附带插一句。本来,老人手拿软尺在一个墓上测量,时而静思,时而端详。暗自思忖,他大概是在为自己规划归宿。由此想到,让生者知道归宿地,也是一桩善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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