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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绺白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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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0-03-02
第12版(统一战线·大地副刊)
专栏:路边拾翠

  一绺白发
  文畅
  何老太太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只是靠滴流食维持她那孱弱的生命。医生采取了能够采取的一切措施,想竭力扼住死神的大门不对这位一进医院就流淌着眼泪的老人开放。人们都看得出,这位八十九岁的老人,虽说年事已高,可她却满腹心事。对生,她还是那么执著地留恋。她的儿孙们也都面容悲戚地日夜守候在老人床前,再三哀求医生还是让老人再活几年。
  仿佛有神力感召一样,就在第四天早上,老人的双眼微微睁开,两片干瘪的嘴唇上下翕张,鼻翼似乎有节奏地耸动。守候在老人身旁的人们喜出望外,悲戚的面容现出几丝微笑。医生和护士也都赶来悉心观察,并又在吊瓶中注入了新的药剂。中午时分,老人张口说话了。她让女儿取一把剪刀来,人们不知老人的用意,但还是未作任何询问地照办了。女儿从护士那里把剪刀借来,闪着疑问的目光站在老人身旁。此时,老人双眼缓缓地流下两行热泪,她用手指着自己银丝一样的白发,低声地说了句:“剪下一绺。”女儿疑惑不解,愣着未动。停了一会儿,老人便连声说:“剪下一绺,剪下一绺,多,多一点。”这时老人已自己握住了头部左侧的粗粗的一绺白发。在场的人都不敢发问,女儿也不敢违拗,她轻轻地把老人握着的这绺银丝剪断。老人拿过这绺白发,端详了许久,深思了许久,又把它交给站在身旁的儿子。她轻轻地叹了几口气,对儿子嘱咐道:“看来我这次是不行啦,要走啦,你们都对我好,我满意。”老人停顿了一下,又说:“就有一件事,始终是块心病,看来老大我是见不到了,若是他还能有回来那天,就看看这绺头发吧,这是盼他盼白的!”老人一直流着泪。在场的人们都流着泪。
  儿子把这绺白发放在一个原来装人参的紫檀色小木盒内。老人用潮湿的双眼呆滞地看着那精美的木盒,惘然地点点头,然后侧过身去。这时,外面正下着淅沥的小雨,雨丝轻轻地飘洒在窗外盛开着的丁香花上。真是“丁香空结雨中愁”。
  老人说的这位“老大”,是她的长子,名叫苏盛海,人们平常都叫他“海子”。老人生了两男一女。就在海子十八岁那年,也就是国共两党重庆谈判的第二年夏天,她的这个大儿子被国民党的一次扩军硬是拉进那支为蒋介石卖命的队伍中去了。从此,是死是活,音信皆无。村子里同时被掠走的还有两个人。那两人以后陆续传来在锦州和天津战役中身亡的死信,这信息给村子里带来一片悲声,海子的父母也跟着恸哭不已。这村子距城里仅有十多里路,纯属郊区,多数人家都以种菜为生。自从海子被掠走后,夫妻二人日夜思念,特别当新中国已经成立、蒋介石早已跑到孤岛的时候,这夫妻二人总是盼望海子能被解放军俘虏成为一名人民子弟兵,即使是开小差跑掉隐匿起来也好。他们最不敢想的就是儿子也像村子里另外那两个人一样的命运。
  人世间遗憾的事情确是太多太多了。诸多遗憾又都难以弥补。就在老太太剪下银发、辞别人世一年以后的高粱红熟时节,海子果真回来了。他是从台湾归来。当年结实挺壮的海子,而今已年近古稀,也是满头白发,面容清癯,成了一个瘦削的老人。
  其实,当祖国大陆海禁大开,极力主张海峡两岸和平统一,有些人已回到大陆探亲的时候,海子也想及早归来骨肉团聚。可是因为他同父亲一样性情耿直,虽说他不是什么达官要人,只是早年从部队退下来开个店铺经商,但他时常当人讲:“两岸应早日统一,台湾不能独立,谁主张独立谁就是民族败类。”因此被当局视为危险分子,暗中监视。他申请回大陆探亲,却迟迟未获批准。为此,他更为气愤,他居住在一个县城里,三天两头到县衙去找,这次得以回来还是他本人据理力争、又靠朋友托人情的结果。
  回归故里,与弟弟妹妹侄男甥女相见,虽然也得到了亲人相聚的欢愉,但终因未见到二老双亲,使他跺足捶胸地遗憾。他面对那个装着母亲白发的紫檀色木盒跪下了,眼泪簌簌而下。他低声地哭泣着,悲恸不已。
  回来后的一连几天,他都足不出户。除接待亲朋和乡亲外,他总是默默地守着那绺白发,很少很少说话。人们不知道他都想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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