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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的乡土资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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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0-03-18
第6版(文艺评论)
专栏:金台文论

  语言的乡土资源
  郭素春
  从文言到白话的转折,给中国文学的书写带来了巨大的变化。白话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努力寻找着新的文化资源和生长的基点。
  古诗文赋的滋养绵延不断,外来语言的影响潮推浪打多遍,现实生活的日常语言,也给文学带来过新的景观。从现当代作家风格各异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明晰地看出作家们在寻找语言资源时的艰辛和彷徨。
  有的作家于古文中化出,妙典奇韵,语得醇厚绵长;有的从翻译作品获益,回转曲折,文见思辩凌厉;更有从市井繁华处写就,烟尘火色,多带有里巷叫卖之声……不同的语言文化资源形成着作品的整体风貌。
  然而更广大的乡村土地,却在某些作家那里被有意无意间忽视。自《诗经》以降,民间乡土历来是书面语言重获生机的活水之源:十五国风、古诗十九首、陶潜文章、李杜诗篇……乡土是文化的精神故乡,更是源流不竭的语言宝藏。随着农业文明向城市文明的转变,乡土的书写逐渐退出了以往的中心位置,舒缓如云水、偃伏如草莽的乡土语言逐渐被另一种语言所取代:匆草的节奏、翻新的词语、乍扬乍沉的韵律、突转突停的语序。文学语言在没着没落的惶惑中,气喘吁吁地紧跟着现代生活的步子。
  河南作家曲令敏的《消逝的田园》、《有情如画时》等一系列乡土散文,使我们又一次把目光回望至乡村,又一次闻到了打麦场上“五月人倍忙”的人气和麦香。
  在曲令敏的散文中,我们发现了语言水灵鲜活的存在。不同于古书踱步中的斟酌苦吟,不同于翻译中介带来的突兀转折。这是一种舒缓如歌的节奏,不事做作,自然哼唱,是劳动过程情感的流露,是辛劳忙碌的打麦场边的淙淙溪流。木锨、扫把、麦杈、牛和人的脚丫都浸泡在溪水里,水流里带有所有人和物的温度。
  我们从中感到沉得“砸手”的麦穗,闻到了豌豆地里发黑落叶的“腥香”,见到了女孩羊角小辫上沾满的“麦花”,望见了十几里外那棵苦楝树火炬一般的“梢地红”……磨过镰刀的石头有铁锈的气息,那是逝去的青春的味道;“爬地龙”草有恋鼻子浸脸的香气,那是牛最爱吃的;女孩子走夜路也不用害怕,月亮是女的,陪着你走路呢;榆钱儿甜甜的,爬上树去可以生吃;风把树梢的人一摇一摇的,那叫快活;东南风刮着柳树,也吹着人的头发,是风梳着人哩;围着房舍一圈种的枳棘,叫“橙刺林子”,那密不透风的尖刺下,是辛劳而年青的祖父,预知自己的死亡和交代后事的地方……
  生活舒缓、优美、滞重、辛酸而又酷烈地存在,希望与绝望都是生活确凿如山石的实在。在溪水、碱水、盐水、苦水中浸泡出的语言自然有了沉实的意蕴,用不着雕花刻朵、描龙画凤,与生活相伴生的语言自然流淌。想唱了放开嗓子唱几句,想哭了大放悲声哭一场。走亲戚的风俗、正月十五的民谣,月亮节、月饼节的清欢,你们可都还记得?本地槐、国槐、香椿、臭椿、面条菜、毛妞菜你可还能分清?黄蒿、艾蒿、芦草、茅草、驴赶棍儿、马蔸铃……见了你可还都认得?
  有人说城里人上溯不及三代就到了乡村,许多在城市里纠葛不清的事理,其实简明地蕴含在乡村的一个词语、一种风俗、一种语言、一种草里。乡土间的众物众生对城市有着微妙的对应和解释关系。
  语言的发展和新生并不必然要求“能指”的迅速更新,古老的“能指”形式有时更能带来“所指”丰富的意蕴。我们在艺术形式发展史的长河中不少见到这样的状况:尽管生活迅速奔涌向前,“语言”的寻找却在缓慢后退的生活中找到了活源。
  所有的人都在寻求繁荣和富裕,有的人在烟柳繁华地觅得财宝,有的人转身入深山林莽间,他在那里也同样找到了更多的金子。语言的金银光芒,也许有相当的藏量积聚于城市的来路———乡村。
  曲令敏《消逝的田园》里,写的也是正在消逝的夕照暮景,这更令人感到它的珍贵和重量。这是她细心聚集成的“曲令敏的博物馆”,乡土农事的琥珀在这里存放。词语是对逝去文化的最后挽留,但词语具有惊人的再生能力,它能使一种生活在语言的流传中永生。
  对乡村生活的书写,几代作家都在进行。鲁迅对“闰土”、“乌篷船”的书写中还带着屑微知识分子的斋墨香味。赵树理、李?的书写含有史传留芳的性质。如何在书面语中妥帖地把乡土气息真实、平易、自然,既不拔高又不鄙夷地传达,是所有有良知面向乡土的作家的永远课题。
  至今作为人们最广大生存地域的乡土,有我们今天文明的来路踪迹和“语言化石”,曲令敏的“收藏”也许只是广大生活宝库的一小间房子,但乡间的朴讷、厚实、辛酸和快乐终于从这努力细心的“收藏”中发出声来。
  我们听到的是小声部的合唱,乡土中众多的人物和宏阔背景加入了混响。乡土中有作为活水源头的语言水库,有我们今天难以安放与解释的精神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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