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8阅读
  • 0回复

逼近遥远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0-03-18
第7版(人物纪实)
专栏:

  逼近遥远
  林斤澜
  刘长春的《天台山笔记》有个副题“与远年灵魂的对话”,“灵魂”还要“远年”。
  我年轻时节赶上抗日战争,在台州生活过,走过不少地方。那都是大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也可以说是“远年”事。谁知这本书里的“对话”,要面对千百年以前的“灵魂”。对话当逼近,灵魂又遥远。其中一篇《古城散记》,叫我搜索记忆,竟想不起这么一座临海古城,作者又叫阵:“……整个华夏大地上,保留着古城墙而且又值得去看一看的还有一处地方。”
  赶在世纪末的“岁云暮矣”,投奔刘长春,徘徊望江城下,直上一百九十八级石阶城楼。
  这城相传始筑于东晋,对付“内外戒严”——不想这个词儿一千六七百年前就出现了。到得元初的盐农起义,还又攻又守热烈过一阵。以后好几百年没有大动干戈。抗日战争是国战,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亚洲战场,这里却不过略惊无险。
  “……朝代可以改换,江山可以易主,但是城垣依然屹立。除了政治、军事上的需要,同时也是心理上的需要……”
  什么心理?“……有高墙卫拱,就有一城安定……”
  再呢,“……一个古典,一个文化历史遗产……”“呈现……雄风”“成为旅游的热点”。
  不少地方慌里慌张拆掉了,过后看看原来是无烟工业,又糊里糊涂地可惜起来。这是钱财上的得失。
  又有对旷世都城的自残、自毁、按期完工的自灭,现在有人叫出了“决策性的错误”了。进了一步,这是政策上的利弊了。
  刘长春走进了“心理”的“对话”。仿一句俗语:铁打的城,流水的人。在历代滔滔流水中,挑选了前辈名文说的“台州式硬气”,“而且颇有点迂”,也可以说中流铁骨,也可以照本地方言说的“硬头颈”,怎么可以这么说可以那么说,就因为这才是古城的“远年灵魂”。
  这城当然是有魂的,“往事越千年”就是明证;越过战争,越过和平,都如铁打一般,因为都有这么个魂在。或战或和,都只在这个魂身上。
  远望山峦上的城墙,走近沿江的城门,自会发生一种感觉。当然随便什么建筑,都会给人感觉可又各不一样。站在城头垛口,不禁无风三尺浪——起伏在心头,腾飞,进攻,外向,这种感觉归属开放,贴着城脚,特别是站在瓮城中间,平白压力来自四面墙,也是来自历史,凝聚,封闭,内向,这里归属保守的感觉。
  不同的感觉都是同一个城墙给我们的。攻和守,凝聚和腾飞,外向和内向,都是同时间同空间的同在一个文化里。此一时彼一时,其实是此时感觉和彼时感觉,此起彼落,此明彼暗,白天和黑夜是一天的周而复始,也是无始无终,也无所谓方向……我们仿佛感觉到永恒了。
  也不是只有城才有这样的魂,不过城,把永恒的抽象,表现出可见可听可摸可审美的具象。
  城,是文化的精灵。
  刘长春正在壮年,精力饱满,在地方上当“土地爷”。坐车陪客的工夫,腰间不断铃响,摸出手机来回话、听话、发话……全是眼面前的事务。
  若是十点以后回家算是早的。洗把脸,喝口茶,一盏台灯照着另外一个世界,趁夜深“与远年灵魂对话”。
  刘长春中学时代喜欢过乒乓,“要打就要打好”,拿过地区的省的冠军。
  青年时迷过书法,可以叫做“文武不挡”。
  他陪我去看望他的老校长,这位前辈年过九旬,战争年月,我们曾同在一个山坳里吃过番薯干。老人家夸他的学生是书法家,著名书法家。我插嘴说,现在也是散文家,散文的名气更著。老人哦哦答应着,还是书法书法不住口。
  新世纪开始,刘长春在《东海》上开个专栏,叫做“墨海笔记”。墨海,乃书法的海也。
  “每当夜深人静之际,我守候在自己的书斋里,情不自禁地于案头摊开那些神采依然,墨香依然,音容笑貌也依然的一件件墨迹,让我一次又一次地触摸着那些没有飘散的灵魂的抒唱。”
  第一期,他寻找出家人,和历代的禅僧、诗僧、书僧对话。
  这位白日忙忙碌碌,也不免酒红灯绿的地方官员,到了“夜深人静”,“挣脱了尘俗的一切羁绊,同古寺深山共处,与白云月夜为伴,在青灯黄卷中度过了甘于沉默的一生……”
  “禅学说:‘我心即佛’”。
  “弘一法师说:艺术的最高境界即是禅学。”
  日本学者柳田圣山说:“(禅)在日常的杂多的世界中,它渗透到各个生命中,发挥出深邃的人文的真实,可以说,禅实开发了无限的个性天地哩。”
  人们说到这里,刘长春说了:“那么,书法即禅。”
  这是“墨海笔记”的第一期。第二第三会“记”什么呢?“人文的真实”?“无限的个性天地”?可不可以想象,阳光下的逼近活动,月光下的遥远沉静,阳光和月光同光,要一个台州方言里的“硬头颈”,才可能不逼不遥挑起一头逼近一头遥远的两头沉,或者无远无近,也“不可说”。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