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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高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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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0-05-04
第4版(人物纪实)
专栏:大地之子征文

仰望高原
  党益民
  面对地图上那块隆起的黄褐色土地,身在首都北京的我,更能感觉到“开发大西北”的强劲足音。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心儿早已飞回我生活战斗了十八年的雪域高原。
  作为筑路兵中的一员,我对武警交通部队太熟悉了。他们一代又一代用信仰、鲜血和生命维护着西部血脉。在人迹罕至的生命禁区,活命尚且困难,筑路更是难乎其难。然而,他们却在那里创造了人类筑路史上一个又一个奇迹,攻克了一项又一项科学难关。这些业绩,我曾经有幸用双脚去丈量,用心灵去感受。走向大西北,走向雪域高原,须用一种仰望的姿态,仰望那块隆起的高天厚土,仰望一代又一代创业者崇高的灵魂。
  去过了雪域高原,才能真正懂得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什么是生命的价值。在那里,我深切地感到了奉献者的崇高。在那里,我多次亲眼目睹了年轻的战友为了理想,为了祖国,倒在雪地上、血泊里,永远长眠在冰峰雪谷。
  在被称为“西部奇路”的川藏线怒江桥头,我曾听到这样一个故事:五十年代第一代筑路兵修筑这座大桥时,一位技术员晚上独自去察看刚刚浇注过还没有凝固的桥墩,脚下一滑跌进了混凝土泥浆里,他拼命地挣扎,却越陷越深,泥浆很快就没过了头顶。战友们第二天早上发现时,他已经和桥墩凝固在一起,只露出一只僵硬的手直直地伸向天空。他的肉体和灵魂永远和这桥这路凝为一体。像这样的故事还有许许多多,据说公路平均每向前推进一公里,就有一名官兵牺牲。这条西藏的国防和经济生命线,是用两千多位英雄的鲜血和生命铺筑而成的。
  在冰雪青藏线上,我亲眼看见一位新战友,为给连队改善伙食,在海拔四千五百米的戈壁滩上追赶一只野兔,兔子因氧气稀少累炸了肺,他自己也永远地倒在了兔子身边。在西藏的中尼公路上,炊事班战士樊祖刚,在中秋节那天,为了能给一个多月没有见过肉星的战友做一碗鲜鱼汤,独自一人跑到雅鲁藏布江边去捕鱼,却一去不回。战友们在江边找了许多天,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十几天后,在下游的沙滩上发现了他的遗体。他趴在那里,双臂伸向前方,手指深深地插入土地。他还年轻,他不愿离去,他是那样热爱生命,热爱这片土地呀!在国道321线星哈段,八连连长陈小平,因劳累过度永远地倒了下去。十几年后,他的弟弟陈正平踏着哥哥的足迹来到这片土地上,同样担任了八连连长。这不是巧合,这是生命对生命的延续,信仰对信仰的承诺。
  班长苏吉浩牺牲那天,刚刚度过他第十八个生日。当时,连队整治三百米“生死线”急需沙料,他要求带车去抢运。拉到第三车时,暴雨下来了,车一打滑,从路边危崖上掉进波浪湍急的曲波河。苏吉浩被滔滔河水吞没了。战友们沿河苦苦寻找了三天,没能找回他的遗体,只在他坠崖的绝壁间,捡回一片中士肩章和一只警花。于是,在樟木烈士陵园那座属于他的坟墓中,只有他的照片、一套警装和寻找回的遗物。
  在高原的那些年,还有一件事令我终生难忘。十二年前的一个下午,我肩扛摄像机在中尼公路采访,一群士兵正在悬崖上打风钻,指导员李景文指着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兵对我说:这就是代理排长黎卫芳,已经连续跟了三个班了,到现在还没有吃中午饭呢。我一看表已经下午五点多了,我很感动,便把镜头对准了他。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短暂的几分钟镜头,竟成了黎卫芳留在人间最后的形象。由于风沙太大,我怕损坏机器,便下山了,我刚离开工地几十米,突然听到身后“轰隆”一声,回头一看,工地上腾起一股尘烟,我心里一惊:不好,塌方了!我急忙往回跑,迎面碰到正朝山下奔来的几个兵,其中一个兵身上背着一个人,我无法看清背上那人的脸,只看见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浸湿了那个兵的半截棉袄。我问是谁,兵说:黎卫芳。我一下子瘫坐在沙滩上……
  天黑的时候,黎卫芳才被送到三十公里外的仁布县医院。医院条件十分简陋,又没有电,几个兵在急救室里举着蜡烛为医生照着亮,滚烫的蜡油流淌在他们的手上也全然不知。黎卫芳的血不断地从身体许多部位涌出来,浸透被褥,又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尚未解冻的土地上。我不明白,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鲜血。我用颤抖的双手拍摄下抢救的全过程。然而,黎卫芳还是去了,泪水一下子蒙住了我的双眼……那盘血淋淋的录像带,至今还保存在我的资料柜里,但我再也没有拿出来看过。我不忍心去打扰他已经安息的灵魂。
  苏吉浩走了,黎卫芳走了,他们一个又一个走了,我却活着。每当想起他们,想起这些事,我都万分悲痛,每上一回高原,每走一回“天路”,我的灵魂都会得到一次净化和洗礼。
  前几天,母亲从老家打来电话向我诉苦,说妹妹将刚刚出生几个月的女儿扔给她,上了青藏高原。正需要母乳喂养的婴儿夜夜啼哭,搞得她老人家精疲力尽无法安生。妹妹和妹夫都是高原筑路兵。我安慰母亲说:去吧,去吧,让他们去吧,好儿女志在四方,那里更需要他们。
  昨天,我又得到一个消息,新训结束的上千名新兵已经开赴大西北筑路工地。哦,西部高原的脉管里又输入了新的血液。
  什么时候,我能一路仰望,去追寻他们的足迹呢?
  我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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