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界 [复制链接]

第4版(大地·作品)
专栏：

　　眼界
　　韩钟昆孙海燕
　　这里是长江之滨的江苏华西。它曾被冠以各种农村先进典型的名称，但农村、农业、农民的形象却相当模糊。千人小村变成万人小镇。工农业比重倒转过来，农业不足十分之一。拿锄头的手操作起三百五十部电脑。挑担卖菜的肩膀挑起了外贸公司和股份公司的担子，其股票上了深圳股市，销售上了因特网，远及欧亚美洲的三十多个国家。惊人的变化使人们提出这样的问题：华西的农田在哪里？华西的农民在哪里？
　　无锡市委书记洪锦炘说得好：它的耕地在宁夏，在黑龙江！
　　华西这个只有零点九六平方公里的小村，居然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国版图上安排自己的生产力布局。我心里不禁升腾起两个大字：眼界。
　　眼界，农民的眼界，曾被人们讥为芥豆之微，寸光之远，不出他的老婆孩子，不出他的一亩三分地，每日计较的是墙角是否被人占去一分，地边是否被人占去一垄。那样的时代，已经离去很远很远了。
　　谈吴仁宝眼界的变化，就不能不提到曾经震动中国农民的大邱庄事件。他曾组织华西领导班子，不止一次讨论及此。他们的结论是：在社会主义中国，搞旧社会那一套绝不行，我们还走我们的路。公平竞争，扶贫济困，共同富裕，华西村的三百五十户一千五百口人，一个也不能落下。村民吴荷英，从小患小儿麻痹，腿是瘸的。这是她在竞争中的劣势，但并非没有优势。吴仁宝给她做了轮椅，安排她在社会福利厂做鞋子，还给她招了个上门女婿。两口子住别墅房，到北京旅游坐飞机。华西村不论老弱病残，鳏寡孤独，都得到照顾，都是富裕户，收入只有高与最高之别，存款只有二十万与二百万的差别，住别墅只有两层与三层之别，卫生间只有二套与三套之别，电视、电话、空调只有一台与多台之别。
　　华西村有六千多名外来工，分别来自八个省区。在华西，不能叫“打工仔”、“打工妹”，也不能叫“农民工”。那里流行一个提法：“我来华西村，就是华西人。”他们住着“鸳鸯楼”，享受着舞厅、卡拉OK、书场、公园、电影院、体育场的免费或优惠待遇。腰鼓队、足球队、篮球队，他们是当然队员；农民运动会、职工大比武、普通话比赛、英语对话赛、书法比赛，他们以主人姿态出现。优秀者入党入团，领导班子中也有他们的座位。中秋节，他们作为华西干部家的座上客，喝酒、唱歌、拉家常，充满家庭般的温馨。不过有一条要受限制，那就是外来职工的工资只能发一半，其余一半呢？年终随新一年的预付奖一起发。这也是为他们着想，以便年终探家的时候，能有一笔钱带给他们的父母。
　　八十年代，华西富起来了。但富也可以让人坐立不安。使吴仁宝揪心的是，他的左邻右舍尚在贫困之中。从1989年起，他们在自有资金也很紧缺的情况下，挤出了八千多万元资金，对周围的华明、前进、三余巷等八个村实施援助。后来，又从周围的八个村发展到苏北的宿迁、建湖、盐城，苏中的如皋，苏南的栖霞，或帮资金，或选项目，或帮技术，或代为培训人才，个个都有新变化。吴仁宝说：“一家富了不算富，全村富了才算富；一村富了不算富，全国富了才算富。”
　　遵循着崇高的理想，1995年6月，吴仁宝带着华西干部，来到被左宗棠称作“贫瘠甲天下”的宁夏固原地区，在同心县五道岭子村看了一户回族农家。这家的窑洞泥土斑驳，烟熏火燎，家具简陋而破旧，炕头上躺着一位瞎眼老大爷，他盖的被子上竟有十八个补丁。吴仁宝揭开锅盖，看见里面蒸着几颗土豆，散发出一股发霉的气味。他感情一冲动，两颗老泪掉落下来。东西的差距，西部兄弟的处境，给人的印象是活生生的，惊心动魄的。他把随身带的一百元钱交到老人手里，又扭头让相随而来的华西干部吴协东、缪洪达把兜里的票子全掏出来，把车上的毛毯也拿来，一一送给了村里的贫苦同胞。这次访问，使他断然拍板：在宁夏找块地方，建立宁夏华西。地点在银川郊区的戈壁滩上。他们投入一百八十万，从周围最贫困的县搬迁来八百八十二家最贫困的农户；投放一百六十万，建立了小学、中专；吸收六百个年轻村民，到江苏华西学艺。建设过程中，吴仁宝四到宁夏。现在，这里已经建成住房两千多间，开垦荒地一万余亩，植树十八万株，绿化面积一千二百多亩，还建成了木质地板、空心砖、氯化稀土等四十多个企业，年总产值超亿元，成为国务院和宁夏回族自治区的“民族团结先进集体”，农业部的“东西合作示范区”。
　　黑龙江肇东市南小山屯，原有五十五户，是来自九个省的逃荒难民，处于北国边陲，疏于管理，打架斗殴、偷盗抢劫的事时有发生。吴仁宝两次到小山屯访贫问寒，请每户的户主到江苏华西参观，然后分批接受二百多人到华西培训。投资一百多万改善住房；投资一百多万开发沼泽地，建成粮田二千五百亩，水面一千五百亩；又投资一百多万平整厂区，建立工厂。原来人均年收入不足千元的小山屯，一下进入了三千五百元行列。时任黑龙江省委书记徐有芳、省长田凤山见到吴仁宝时高兴地说：“江苏华西是中国农村的希望，黑龙江华西是北国农村的希望。”
　　宁夏黑龙江两个华西的建立，为中央和兄弟省市分担了扶贫的重担，为东部与西部北部的经济合作架起了金桥，也为华西自己调整了产业结构，开辟了广阔的市场。每年数十吨优质大米和糯米以市场价格源源购回华西，每年以大批华西产品源源流入中国的西部。这是何等的谋略与眼界。
　　吴仁宝的脑子是很不安分的，不断有新的念头在冲击着他。1993年，吴仁宝就曾向中国扶贫基金会副会长何载提出扶贫培训的思路。他说，给人一条鱼，不如教他捕鱼的方法。他要在华西办扶贫培训班，为中西部培训乡镇干部。六年来，办了一百期，培训学员上万人次。在他的带动下，东部一批劳模也参加办班，为西部培训学员近四万人。
　　1999年，全国评选十大扶贫状元，吴仁宝成了十大状元之首。
　　吴仁宝还把眼界投向世界舞台。他带领干部群众出访东南亚。不久，华西成立了外贸公司，选一位年轻的大学生孙云南当总经理，公司很快上网，与欧美非三大洲做交易，他们的珐琅、焊管、纺织面料、服装、化工等系列产品出口到新加坡、日本、德国、美国、斯里兰卡、印度、韩国等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成交额以每年百分之三十的速度递增。他们还成立了华西村股份有限公司，请一位能干的女将包丽君当董事长。总资本一亿四千万，其股票已在深圳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被人称作以村为名的中华第一股。
　　第十个五年计划，华西的新工业园区全部都上高科技项目，都产高技术含量、高附加值产品。五十多个企业的生产设施、工程技术和管理都争取达到国际一流水平，实现交税亿元村。
　　吴仁宝在待遇上，多年来坚持两条：不拿全村最高工资，不住全村最好的房子。他有两句名言：“家有黄金数吨，一天也只能吃三顿饭；豪华房子独占鳌头，一人也只占一个床位。”
　　站在华西金塔的第十五层，极目四望，三百多幢别墅式小楼鳞次栉比，“千米龙道”、“万米长廊”盘旋逶迤，金塔旁几十尊石狮昂首欲吼，雄视东方。我们佩服他的胸襟和眼界，我们佩服那些以时代的炯炯目光去观察华西、观察中国、观察世界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