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印两国戏剧艺术密切相通 [复制链接]

第3版()
专栏：

中印两国戏剧艺术密切相通
中国戏曲研究院院长　梅兰芳
我们满怀着兴奋愉快的心情，欣赏了印度文化代表团杰出的艺术表演，如果说它的音乐是诗，而舞蹈则是最美丽的花朵。
在这些珠玉纷呈的节目面前，我们首先得到的一个印象是：这是印度民族的音乐、舞蹈，也就是说，它的民族色彩是鲜明的强烈的完整的。同时使我们感到，具有东方情调的印度文化艺术，和我国的传统的民族文化艺术又是多么接近。我们衷心地欢迎印度文化代表团的演出，对于这些优秀的艺术节目，我们是热爱的。
印度艺术家所表演的舞蹈，将永远地为我们留下美妙的记忆。在我所看到的全部舞蹈节目中，可以说每一个节目都是完美的动人的。从印度舞蹈所已显示的面貌看来，不论是各种学派的或民间的舞蹈，都在印度民族传统的基础上，各自保持其独特的风格向前发展，民族风味沉着而深厚。优美的印度舞蹈艺术，对我们并不是陌生的。我们老是感到它在很多方面和我国的古典戏剧非常相似，因而使人感到格外亲切。在我的体会中，印度舞蹈已经达到了极高度的艺术境界，它的表现力很强，但又含蓄得很，例如“婆罗多舞”，舞姿和手势就是很复杂细腻的，但每一个动作都含有它的目的性，在灵活敏捷的行动中，处处和优美的音乐合拍，丝毫不紊。卡塔克舞也是这样的，我很喜欢那些细致入微的小动作，优美的节奏和诗意的气氛深深地感染着观众，特别是表演者正反手势的运用，使我联想到我国古典戏剧中的“云手”。我觉得，婆罗多舞和卡塔克舞，丰富而有情绪的几十种手势，都值得我国艺术界向她们学习。还有，“洒红节之舞”的舞态，同我国天龙山的石刻和敦煌壁画上“飞天”的形像一般无二，所以我们中国人一看这种清歌妙舞，简直如见故人。这种舞，周身的筋肉是完全松弛的，只有支持姿态所必需的筋肉，局部适当地紧张，成为优美的节奏。舞蹈者的情绪像一条线，摇漾地贯串着全身。在复杂的姿态中能迅速地调节筋肉，这是需要有长期的锻炼和高度的艺术修养，才能达到这种境界。当舞姿在静止状态时，能使观众觉得有一种内在的节奏，这是最高尚的舞蹈。在另外一种唱歌（铃舞之歌）和乐器独奏（锡达尔独奏），也有同样内在的自然的节奏。锡达尔所奏的曲子，我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但我有一种空山明月云外钟声的感觉，那两面鼓，仿佛雨打荷叶的声音，非常静穆。
舞剧“赏赐”，不论在主题思想上和表演艺术上，都是杰出的节目。这个舞剧提供了很有意义的善良战胜邪恶的主题，它也集中地表现了全世界人民爱好和平的情感。看到饰魔王的印度艺术家的优秀表演时，不禁使我回忆我们的已故名演员钱金福和傅小山合演的周仓斩狐。这出戏也是两个演员对舞的形态，如两个人的动作互相摹拟和在动作中表示语言，都同“赏赐”表演的手法是相同的。尤其是“赏赐”里面有些身段类如“高矮像”、“三倒脚”、“反正云手”、“倒趋步”，简直同京剧架子花脸的身段是一样的。在表演形式方面，当魔王用一片红缎的帐幕挡住全身出场时，到台口用双手抖颤，将红缎帐幕在振动的状态中徐徐落下而露出全身，接着一个亮像，这种方式是同我们京剧表现妖魔出场，例如“金钱豹”等戏是非常相似的；尤其是双手朝下、五指张开、两边剧烈颤动的动作，表示他的凶猛，也同京剧花脸表现凶猛的身段完全一样。
具有独特风格的印度民族音乐是优美的，这表现在和谐美妙的旋律上，也表现在演奏者席地而坐的安详姿态上，特别是印度乐器多种多样的形式令人赞赏。我国古典戏剧中的音乐伴奏，鼓是占有突出的地位的。从印度文化代表团演出的节目中看来，鼓也起着同样的作用，而且它的复杂的样式以及高度的敲击技术，是很值得我们参考借鉴的。
传说由中国传入印度的“水杯”的演奏，表演者在灵活的两腕运用如飞之中，以铿锵悦耳的声音和抑扬顿挫的节奏传达给我们以快感。记得在我的少年时代，听见音乐家陈彦衡先生这样说：有一次他同我的伯父雨田到饭馆吃饭，在座的朋友们对我伯父说：“你是胡琴圣手，可惜今天没有带胡琴来请你表演一下。”我伯父笑着说：“今天我可以换一种乐器请你们指教。”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把桌子上的茶碗拿起七只摆在面前，随手斟上茶，茶碗里面的茶有深浅不同的程度，然后用筷子轻轻敲击着，试验音节的高低，立刻就构成美妙的旋律，有皮簧的过门以及“夜深沉”“柳摇金”等曲调。这件事我当初只是耳闻，并没有目睹，今天我亲眼看到印度艺术家的这种“水杯”演奏，引起我当年的回忆。我更加感谢印度艺术家在“水杯”演奏上对于中国人民珍贵的友谊。
印度艺术家以自然的嘹亮的歌喉，唱出了优美的歌，像歌颂两国人民友谊的“印中友好歌”，充满了情感。生动而质朴的“旁遮普之歌”，以强烈的民间色彩表现了印度人民热情豪放性格的一面。在这些歌声里，使人体会到印度人民热爱和平和乐观主义的精神。以歌颂印度杰出的大文学家泰戈尔为主题的“泰戈尔的颂歌”洋溢着一种高尚的感情，使人十分感动。三十年前，泰戈尔先生曾经访问我国，我们在北京会见了不止一次。他的爱国主义和为和平而奋斗的精神气质，使我至今记忆犹新。他看过我表演的“洛神”，还提了宝贵的意见。并写了一首诗，画了一幅中国的水墨画赠给我作为纪念。事隔三十多年，这次从印度艺术家的歌声里，使我又回想起这位伟大的爱国者的声容笑貌和我们之间的友情。在过去旧中国反动统治之下，中印人民的友谊和文化交流是不能不受到阻碍的，但今天由于新中国的成立，这种情况已经完全改观，而且为发展两国人民友好合作展开了无限光辉的远景。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也符合于泰戈尔先生当年那种崇高善良的愿望。他所遗留下来的意志，必将在中印两国新的关系上得到充分的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