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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的年糖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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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1-02-01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多咪斋

  老街的年糖
  柏士发
  又到过年了。早时,老街的腊月是一片繁忙的。老街位于九华后山,一色青石板古道穿街而过,这是去徽州的必经之路。小年前,那带有佛教禅味的钟声敲响时,住有三百多户的老街,人气就沸腾起来。宰杀年猪的叫声,孩子们追逐戏耍的笑声,徽商挑扁担的吱呀声,独轮车的呢呀声,流动着一街忙碌而和谐的音符。妇女们浆被洗衣,淘米浸谷。酿甜酒的、做年糕年粑的,很是一番热闹。而更紧要的,莫过于做年糖了。苦味十足的农人,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过年了,要的就是甜味,企盼的就是一年更比一年甜,哪家不做?
  庄户人把做年糖作为四季辛劳的慰藉,视为丰收和喜庆的象征。那时,大户人家要做七八瓶,人丁少的也要做两瓶年糖。瓶是大洋铁瓶,盖是四方盖,内有冻米捂着。揭开盖,层层码好的糖片脆嘣嘣的,金灿灿的,不用吃,闻着那香就醉了。开年后,老街人上山砍柴,扁担头上的小红袋里晃悠的是年糖,挖苞谷地老人腰间悬挂的也是年糖,孩子上学,手工缝制的书包里,蹦跳的还是年糖。于是,这年糖便吃到春暖花开,吃到夏日蝉鸣,吃到以陈接新。
  往年冬雪下得早。腊月十几,老街的汉子便三三两两去老远的熬糖户家兑糖饼。他们头戴马虎帽,身穿黑絮袄,肩背布袋佝偻着身子,口中呵着热气往返于雪地之中。身后一串歪扭而沉重的脚印,折射出一道旷日寒冬的岁末风景,优美而凄清。
  皖南的习俗,小年后是不烧“红锅”的。腊月廿四前,家家户户炒冻米瓜子的、炒花生芝麻的,一股土特产的香气弥漫厨间。劈柴绽放的火焰是通红的,人们的表情是兴奋的,大锅台上是热气腾腾的。整个老街便充满了节日的气氛。而做年糖的程序是极为繁琐的,来不得半点的马虎。好在一年只做一次,故而十分讲究。老街有几个做糖的好手,人们习惯称糖师傅。几百户人家都待到腊月做糖,糖师傅就吃香得不得了。往往一晚上要做好几家,熬夜通宵。若不提前预约,断然是请不到的。
  记得我家那年做糖。好酒好菜端上桌,糖师傅抬脚就到了。这是个大块头有着酒糟鼻子的壮年汉子。他将随身带来的糖箱往条几上一搁,接着,两把快刀往糖箱上一放,“啪———”锋利的刀刃闪光锃亮,标志着刀主人的权威与豪放。接着是喝酒,接着是吃饭。饭毕碗一推,他就直奔厨房。靠墙边,一块长方形的案板早已架好。“咔咔咔”,钉锤敲击糖饼的声音,清脆而悦耳。敲碎的糖块不大不小,每块二两左右,足见其身手不凡。这是第一道功夫。灯光下,糖师傅那又肥又大的酒糟鼻子泛着惬意的红光。父亲打下手,将糖块放入锅中。母亲在灶间烧火。松毛燃旺的灶口,映着母亲岁月的沧桑。糖师傅手握锅铲搅拌糖稀。炼糖时火候的把握至关重要,过火,做出的糖焦苦,更视为不吉利;过嫩,糖稀水分重,那糖好歹不脆,软绵不香,失去风味。糖师傅每每恰到好处,将冻米往糖稀中一放,就锅中搅拌有顷,垒起一团,一双大手倏然从滚烫的锅中操起糖团,“啪———”往糖箱里一掷,不偏不倚,正在中央。就着热腾的滚气,用刀使力滚压,接着提起无底的糖箱,开始打条。是谓“条功”。不谙此道的,条就打得宽窄不一,歪歪斜斜。而他打的糖条宽窄均匀,长短一致,令人赞叹。趁冷却时,他悠然自得地喝茶抽烟。俄顷,他一手捺着糖条,一手操着锋利的快刀,只听“嚓嚓嚓”,不是穿梭胜似穿梭。随着整齐律动的节奏声,案板上切出的糖片便堆积如“山”了。其刀功的整齐划一、利索奇巧,堪为上乘,令人叫绝。一片片大小相等、薄如“蝉翼”、晶莹透亮的年糖,溢满了一屋的清香。这香与灶间淡淡的柴烟混合在一起,在这简陋的庄户小屋内,辛劳与硕果兼容,困苦与甜蜜融合而生发出一种特别亲切而温馨的氛围。
  父亲对糖师傅说,辛苦你大半夜,喝几杯再走。“不中哩,今晚还要赶第三家,约好的!”他耸着那又肥又大的酒糟鼻,一手提着木制糖箱,一手握着两把快刀,大踏步而去。下弦月高挂苍穹。老街的石板道上,糖师傅手中两把锋利的刀刃闪着清冷的寒光。鸡叫头遍了,仍能听到老街上居家内刀具的磕碰声,杀年猪的嚎叫声,小孩子梦呓中的哭笑声……
  如今,老街人不做年糖了。昨日,中巴上见到糖师傅。那又肥又大的酒糟鼻子显然消瘦了,但依然通红。他老了。他手中的食品袋内,就是年糖,二斤花生片。老街离城不远。来自四川山东的专业户,摊位上摆着各种年糖。藕糖花生糖芝麻糖,瓜子花生应有尽有。已不是食不果腹的年代了,以前精贵的年糖已不稀罕。如今过年,人们讲究食品的档次质量,各取所需。至于年糖,只是象征性地买一点,以示应节。其实,生活的甜蜜不在于形式而在于内涵,在于全方位的精神享受。
  城里买回的年糖,甜得令人发腻,我更喜欢往年自家做的年糖,尤其年糖中包孕的纯朴的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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