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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1-11-29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回声
李汉荣
  有一天中午,我一人在山道上行走。四周空寂,无一人声。山腰飘着些云絮,静泊在那里,渐渐就抽出一根白带子,缠在山腰上,一会儿,又不知飘哪去了。树林里鸟儿叫声很自在,绝不吵闹,它们各说各的话,并不争论什么,大约是天天见面,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情,所以交往和谈吐都简单坦荡。转了一个弯,就看见一片开阔些的峡谷,羊群散漫地移动在草滩上。周围山势陡峭,刀劈斧削的凶顽中,却铺张了这么一片温柔河谷,让人觉得造化的手笔有时来得太不可捉摸了,太缺少过渡,同时也给带来意外的惊喜和神秘。
  我正在东张西望欣赏这一片河谷,这近处的羊群和远方险峻的山峦,忽然听见羊群里飞出沙哑但不失浑厚的男人声音:“哎,王喜娃——”
  接着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回声:“哎,王喜娃——哎,王喜娃,哎,王喜娃,王——喜——娃——”
  最后的尾音久久地在群山中回荡:“王——喜——娃——娃——娃——娃——娃——”
  后面那个“娃”字拖得很长,越来越低越来越柔和,像是慢慢地被森林和山色吸收了。
  我不是第一次听见回声,但我是第一次异常强烈地发现回声是这么奇妙,这么美。
  我就在谷地寻找声音的制造者。
  我终于看见了他。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面相忠厚略带忧郁,笑的时候,脸上漾出质朴的幽默。他头上戴着一顶草帽,手里握着旱烟锅,衣服样式陈旧,但很干净,身上散发着清爽的气息,也夹杂一点旱烟叶的气息。我问,大伯,谁是王喜娃?他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笑眯眯地说:我就是。
  他是个爽朗的人,他也许猜到我想知道他的身世,就自我介绍起来。他说他的真名叫王大刚,喜娃是他的小名。他说年青人都进城打工去了,有的就在城里安了家,他住的那个山峁上,只剩下两户人家。他种了五亩坡地,还放着这一大群羊,日子过得不错,就是寂寞些。他说老辈子人里,他怕是这里最后一个放羊人了。
  我问:你为什么自己喊自己呢?他说:整天除了羊和我说话,再没几个人和我说话,也没有人喊叫我。我就自己喊叫自己一声,这样一开头,山好像也记起我了,就一齐喊叫我了。你想,漫山遍野的沟沟峁峁枝枝叶叶花花草草虫虫鸟鸟都在喊叫我了,这不是很好玩吗,我老汉就不孤独了。再说,山峁上我家老伴听见这回声,就知道我在哪里,过一会儿就把饭给我送来了。到时候你也吃一点,尝尝山里的口味。
  我感到了老人难免有些孤独的心情,但他用这种浪漫的、很诗意的方式化解自己的孤独,让这苍茫的群山峡谷响彻一个人童年的名字,为山水中隐藏的事物带去单纯的快乐,我觉得这个老人是乐天的,智慧的,有趣的。
  我因为还要赶路,与老人聊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走了不远,就听见浑厚、略带沙哑的声音追过来:“年轻人,走好——”
  紧接着是浑厚、悠长的回声——
  “年轻人——走好,年轻人——走好——走好——走好——”
  回声像温暖的潮水漫向我,渐渐淹没了我。
  行走在一个老人的回声里,我泪流满面。
  发出这么美好声音的胸膛,一定是宽厚的、像土地一样温柔的胸膛。即使在孤寂的时候,仍能向周围的事物发出如此亲切的问候,声音的后面跳动着一颗多么健康的灵魂。
  受了这声音的感动,群山都欢呼起来。
  回声里,群山显得那么青翠,那么柔和。
  我好像不是在走路,我是在一片美好的回声里漫游,在一个温暖的梦境里漫游。
  我在回声里停下来。我静止在那声越来越柔和、越来越低的“好”里。
  我含着眼泪,向着峡谷,向着群山,向着远处的老人,向着回声的源头,从心里喊出:“喜娃伯,你好——”
  接着,群山应和,回声四起:“喜娃伯,你好——喜娃伯——你好———你好——好——好——好——”
  远远地,我看见,回声里的一切,白云、羊群、青草、山色、老人的身影,是那么令人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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