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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矿为家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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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5-07-23
第6版()
专栏:

以矿为家
本报记者 陆灏
矿工把地下的太阳送到地上。
煤——这就是人类的太阳:它发光,发热,供给能力……
——戈尔巴托夫:顿巴斯
抚顺胜利煤矿的俱乐部里灯光明亮,一个欢乐的矿工们参加的舞会在这里举行。矿山上自己组成的乐队热情地一遍又一遍地演奏动人的舞曲。
今天晚上,张矿长邀请的舞伴是六十一岁的放炮工王茂先。王茂先嘴上的胡子,硬得像竖起来一样,毛拉拉地长满了整个下巴,在他瘦削的脸庞上满堆着笑容,好像把他脸上的皱纹都舒平了。
“我是来看看的。我哪里能跳这个?”当张矿长邀请他跳舞的时候,他很不自然地说。
“不要紧。”矿长说:“咱们瞎蹦跶呗!踩不着脚就行。”
他欣然地站了起来,和矿长手拉手地加入了这个欢跃的人群。
王茂先虽然兴致勃勃,但类似跳舞这一类事情对于他毕竟还是太生疏了。在他看来,这跳舞,比他在“掌子”里放炮可吃力得多呢。不大一会,他身上就大汗淋漓了。
“老王,”在休息的时候,张矿长看着这位须发斑白的老矿工,又问起一件旧事情来:“无论怎么说,你还是应该退休了。”
把这件事情说成是件旧事情,这是因为自从王茂先六十岁以后,这件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开始是第三采煤队的工会主席同他谈话:“王大爷(矿上的人大家都这样尊敬地称呼他),上了年纪的人不必再下井了。”
“是矿上的命令吗?”
“不是,这是国家的规定。满六十岁的工人,可以退休养老了。”
“要是国家的命令,我服从,没有别的说的。”王茂先说:“要是自愿,这就好说。”
“像你老这样大岁数,应该退休了。”
“你是说我不能干了吗?”王茂先不服气地问他:“我在‘掌子’里,哪一点比青年人差?”
这一点,使得工会主席哑口无言。的确是这样,他一点也不比年轻人差,有的人背四十来个炮,下井的时候,就另外要找一个背炮的人;他一兜总装五十来个炮,有七十来斤重,从没见他找人帮过忙。有的人放完炮,就歇着坐一会儿,他呢,不是去帮人推车,就是去整理铁道旁的坑木去了。
为了让王茂先退休,第三采煤队的队长、支部书记、工会主席都同王茂先谈过话,但都给碰回来了。大家没有办法,就请王茂先的三儿子王兆贵来帮忙。王兆贵那时候是第三采煤队的党支部的副书记。
“我们谁也说服不了,现在要看你的了。”大家都把希望放在王兆贵的身上。
“我可没有保证啊!”王兆贵显得毫无把握地说。
“这是大伙儿交给你的任务,不完成可不行。”王兆贵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大家还这样叮咛他说。
王兆贵回到家里,他对父亲说:“大伙儿都对我说,要我劝你退休。”
“别给我说这个,我知道。”
“爹,人家都说你老了,说你应该退休了。”
王茂先怎么能承认自己老呢。矿山上的人都还记得他以五十九岁的高龄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情形。
那是前两年的事情了。他想参加党,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他渴望着成为共产主义的一个战士,为党做更多的工作。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年纪已经这样大了,这样大的年纪,党是不是还需要他,他一直不敢提。有一天,他去找同组的李玉亭。李玉亭是中国共产党的党员。
“我求你一件事。”王茂先说。
“什么事?”
“我这样大年岁了,我想入党,党还要我不?”
“入党主要是看你对共产主义献身的忠心,年纪老了,这并不重要。”
王茂先听了高兴极了。他自己不会写字,要求李玉亭帮他给支部书记写张申请入党的纸条。
王茂先给支部书记的纸条上写着:“王茂先要求入党,请审查。”
在党支部的会议上,大家一致同意了王茂先的入党申请。对于他,这位在矿山上生活了四十五年的老矿工的一切根底,大家都是非常清楚的。
那一天,他从胜利矿的西井走回他的宿舍胜利新村去,他的兴奋的心情是难以形容的。他看看路西边在幼年时候像小棍儿的稀稀拉拉的树木,现在已经枝叶成荫了。矿井周围的青灰色的矸石堆,像连绵不断的山岭似地一直伸展到远方。那黑黝黝的高高的被一片金色的阳光照耀着的井架子傲然地矗立着。绿色的舒适的电车载着工人们快乐地穿过市区。这些景象,真使他的心头百感交集,往日的旧事,像潮水般地向他的脑中涌来。
在那些漫长的痛苦的日子里,矿山像杀人场一样,人们被圈在铁丝网里受苦。“四块石头夹一块肉”,今天下了井,不知道明天能不能上来。矿工们虽然每天挖出上千上万吨煤炭,但他们自己在腊月里却像住在冰窖里,身上只能盖一块烂麻袋。人们唯一的希望是怎样才能够离开这个人间的地狱。那时候,很多人都偷偷地离开矿山,王茂先因为一家人口多,想走,也没有地方走,于是他只好尽力帮助别人离开这个痛苦的地方。记得有一年的夏历七月十五,他假装上坟,带了点烧纸,领着两个被日本侵略者抓来的外乡的年轻人,穿过高粱地,送他们上了车站。因为自己不放心,他又干脆自己也上了车,一直陪他们到了沈阳,在沈阳,他给他们买好车票,眼看他们平安地上了火车,他才放心回来。
解放以后的王茂先,每顿饭喜欢喝一点酒,他的炕头上摆着无线电收音机,他过的是无忧无愁的日子。他的三个儿子,一个成了解放军的战士;一个在胜利矿矿灯房工作;第三个儿子王兆贵,现在已经成了联合采煤机的司机。新社会使王茂先有了欢乐的晚年。他热爱矿山,把矿山当成自己的家,他热爱自己的采煤事业,五年多以来,王茂先从来没有旷过一次工,甚至连迟到和早退也没有发生过,他成为矿山上最受尊敬的一位老人。
矿山上曾经有过一个时期旷工的现象很严重,最糟糕的时候,出勤率只达到百分之八十几。有些人以为解放了,上班不上班要随自己的便,往往上一天工歇三天,领了工资,口袋里有了几个钱,不用完,不甘心。有个年轻的矿工叫王春生,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碰上个小小不点儿的事,就歇工不干了。
王茂先有一次问王春生:“你怎么老旷工?”
“我常常不由自己就睡过头了,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啊。”王春生难为情地说。
“那主要还是你心里含糊。”王茂先说:“你如果心里不坚决,觉得不能上班,误就误了吧,那就准旷工;但如果自己觉得无论如何不能旷工,那就一定歇不了。”
为了说明自己的看法,王茂先还给他讲述了一个自己的故事。
有一次正是王茂先上第三班(即夜里十一点上班),那一天,他很困,为了怕自己睡过头,临睡前特别叮嘱他的老伴要她到了时间喊醒他。平常,不管王茂先做日班,做夜班,他的老伴不是等他去上班,就一直等他回来休息,可是这一天,偏偏他的老伴也睡着了。王茂先一觉醒来,离上班还有半点多钟,他饭也没有顾上吃,直奔电车站,而电车恰又刚刚开过去。他冒着风雪,一直跑到井口,离上班还有五分钟,人们正准备乘罐笼下井呢。
王春生听了这个老人的话,心里很感动,从此以后他就不再旷工了。过去,王春生觉得利用工作的时间,做一点自己的事情,这是很便宜的事情;现在他翻了个儿,他尽力不再侵占工作的时间。不久以前,王春生结婚,家里要盘炕,要是在过去,他一定觉得请几天假,名正言顺,可是这一次,他却利用了星期天休息的日子盘炕,一天没有盘完,晚上又接着干了大半夜,第二天照常上班。矿山上很多人都说:“只要看看人家王大爷,自己就知道应该怎么干了。”
在王茂先的家里,当然并不是什么事情也不需要他。一九五二年的新年里,他的三儿兆贵结婚,结婚对于矿工的家庭是一件大事。在旧社会,“煤黑子顶风还臭五十里”,几乎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矿工当妻子。今天自己的儿子结婚了,老人心里的喜欢是难以形容的。可是当亲戚们和朋友们都来齐了,王茂先却要告辞去参加他们矿上文化学习的开学典礼。
“今天是你家大喜的日子,怎么你还走?”客人们说。
“咱们都不是外人,你们给我看着就行啰!”他无限喜悦地宽心地说:“开学典礼嘛,我怎么能不去?”
全家谁也劝不住他,过了中午十二点,他才回来。
你们想想,像王茂先这样的人要他退休,这岂不是太使他难过了。“你也这样说,”当王兆贵告诉他,大家都希望他退休的时候,王茂先觉得连自己的儿子也对他太不了解了,他简直有点光火地说:“你怎么也用这些话来卡我?我如果已经是一块朽木,那末我也一定要让它好好烧完,不让他只冒烟,没有火光。”
王兆贵没有办法,只好回来照直汇报,大家也觉得这老人的一片好心,也不能太执拗他了,商量的结果,是让王茂先以后在井下看放炮的仓库,不要再到“掌子”里去放炮了。
王茂先听说要他看仓库,就说:“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丢了炮怎么办?”又说:“这个领多少,那个领多少,我弄不清帐目怎么办?”反正他不乐意看仓库,最后,他几乎带一点恳求的样子说:“在‘掌子’里,我能溜跶溜跶,看仓库我实在坐不住。”他说得很真诚,使任何人听了都会同情他。
第三采煤队的队部最后作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既照顾了他的岁数,又关心到他的志愿。决定让王茂先在“道口”放炮,不再到“掌子”里去工作。
现在,王茂先就在“道口”放炮呢。在跳舞会上张矿长又问起这件旧事情,王茂先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在矿山长大,几十年来,我的心在井下惯了,呆在上面我不行。”他微笑着回答说,声音说得很低,但语气是很坚决的。他觉得自己说来说去,无非还是这个老意见。
又一场动人的乐曲在演奏起来,这一次不是别人邀请他去跳舞,而是一大群年轻人围着他,要求他讲讲过去的矿工,他们是怎样生活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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