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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夯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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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1-03-22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德夯
马力
湘川公路伸到山里后,垒石为垣的乾州古城便退远了。峒河被阳光照得一派亮绿。柔缓的波流上凫游着大群的白鸭子,几只小渡船在微风中悠闲自横。碧峰落入澄澈水底,映出墨云般倒影。河岸东面一点,有大片浮绿的稻田,数位戴笠的农人倾身扶犁,且不断吆喝,慢移的水牛仿佛全不着急,照例在泥中从容来回,灰黑的牛背闪着湿亮的光。阡陌尽头随处散落一些村寨,乌色瓦檐衬在远方一道翠岭的影子里。初临这一带的我,不免如醉,以为武陵山乡的清美风景恰可对应着千年前唐宋诗词中的所歌。
矮寨为峒河与德夯溪汇流处的一座苗家集镇,名气大得飞至山外。远在北京的我,十几年前就已知道它。司机将车速稍减,过寨时,我朝外飞快一望,临街的货摊前聚拢一些人,在买菜和肉。
车沿山路转了多道弯,停在德夯村口。这是一片空场,东边一排矮屋,檐下有位汉子正用山竹编着箩筐,细韧的篾条在手指间灵巧地翻动。这些竹器运到圩上,能卖好价钱。暮色渐浓,几缕灰白的云带着浓湿的雨意遮绕着孤峭的盘古峰。武陵一带山,岩峰多从涧谷峡壑深处直钻出来,互不依傍。张家界的峰林,过目难忘。德夯之山,也还有一些张家界的影子。盘古峰高七百米,桂林的独秀峰可说风骨奇绝,比它,不行了。仰对这座孤峰,我有长望不厌之感。直到山月爬上来,幽幽地照着峰顶黑成一片的苍林,我才走近晚饭桌边。
我尝到了苗乡的菜:腌鱼、腊肉,还有汤,都是酸的。苗家喜吃酸,黔东南的酸汤鱼非常有名,我赞为至味。桃花虾是德夯人款客的珍馐。说是虾,其实是一种溪水里的游虫,色黑,极细小。桃花水初涨的早春,这种虫子最为肥嫩。苗女挎篓提网,下到河溪捉它,笑语随流淌的春水飘响,便可激起种种美丽浪漫幻想。
苗家黛帕(姑娘)、黛勾(小伙子),歌舞兼能。唢呐声里,借着火塘中燃柴的光焰,看头戴插花银帽、裹青布巾的山寨儿女跳鼓、投标、舞花灯极欢悦,实在是触到了久传山乡而永远新鲜的原始气息。山歌唱得尤其好听。沈从文说“健康、快乐,还有点谐趣,唱时听来真是彼此开心”,一点不错。近些年,我几乎不看演出,德夯的苗家歌舞却感动了我。这一晚,我睡在盘古峰下的平房里。后半夜,风吹山雨,九龙溪涨水了,哗哗的水声响在木窗下。听雨入梦。再一睁眼,“旭日衔青嶂”,天晴了。
带我上盘古峰的,是婵娟,昨晚跳鼓的,像她。德夯出过鼓王,是一位黛帕,身子在大鼓前旋腾,真是“跳”!鼓点疾徐有致,鼓槌系着的彩带飘飞,十分刚健,帅气。这位女鼓王听说嫁到上海去了。婵娟接过鼓槌,继续敲。她不是德夯人,是从古丈那边过来的。她穿一身红绸衣,袖口、襟前全绣花,映在翠绿的岚光里,十分扎眼。她迈开步子,很轻快,好似鱼儿游进水。
青石板斜径在吊脚楼间弯折。穿寨,刚到夯峡溪上的接龙桥,有位三十多岁的精瘦汉子从西岸过来,背着竹篓,笑着同婵娟打招呼,说是去矮寨赶场,让婵娟顺带照看一下他在山顶上的生意,话音才落,人已快步过桥了。婵娟讲,他是吉首人,下岗了,便独自住在盘古峰上,开了家小店,卖些饮料。游客少时,就写写画画。
入山走着,我忽然想听苗歌,婵娟张口就唱,唱了一路,好像连山中的翠鸟也羞于鸣啭,躲在绿枝深处听她唱。登攀至顶,倚着虎皮楠、乌冈栎放出目光,到处是山,望不断。峰底,德夯村的灰瓦木屋嵌在深峡间,飘着炊烟。百户人家守田耕锄,平静地度着山中的日子。欲寻诗文以外的桃源之境,这就是。“德夯”系苗语,意为“美丽的峡谷”,说对了。那家开在山顶的店铺,无人,门敞着。有几只觅食的小鸡。木墙上挂一些画,全是德夯风光。还有字,细瞅,《盘古峰玉泉记》、《凌云阁题序》、《痴斋居序》,嗬,尽是拟古的文章!我刚才说过,德夯有桃花源之胜,没承想,这七百米危峰上真就活着一位今世的陶靖节!桥上逢君,如果眼前字画为那位汉子的手笔,他应该是一个妙人。
下山,走深坳间的腊梅林。冬雪不至,故无从喜眺凌寒的粉艳花色,遑论梅香。山雨湿泥径,我滑了一跤。下到玉泉溪,贴水洗净伤口,我就半仰在卵石滩头歇乏。溪岸近处有几头闲走的水牛,坡那边,闪出数亩稻田,正有三五农人低腰插身。溪水载着阳光歌唱般地流去。风过峡谷,留下轻悠悠的声音。一段溪光山影,使我蓦地有了忘归的感觉。我想起少年时代在北方乡间的生活,如梦。
过午,北溯九龙溪,去看流纱瀑布。瀑高二百米,似云雾从天边飘下,纵是黄果树、诺日朗瀑布,又当如何呢?兴叹之际,确有观止的感触。潭边,苗女浣衣捉虾,悦耳的甜笑醉绿溪上的芳洲。我无端地觉得,她们都能唱几首竹枝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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